第(1/3)頁 錢進的勞保鞋底踩過一道道冰碴子,薄薄的鞋底擱的腳底板發疼。 但他寧可受這份罪也不去走旁邊壓瓷實的雪道。 積雪凝滯已經結冰,一不小心上去就是摔個大馬趴成為笑柄。 然而他不能成為笑柄。 因為他是有可能要成為甲港大隊新任大隊長的人! 錢進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胡順子掄著鐵鍬在鏟搬運道上的積雪。 鍬頭刮過冰面的銳響像是指甲摳玻璃,讓人壓根發酸渾身猛起雞皮疙瘩。 “小錢你回來了?”老拐叼著煙屁股從一個倉庫探出頭,趕緊出來打招呼,“付科長找你是去干嘛了?是去喝大茶嗎?” 二彪趕過來,用凍裂的手掌拍打錢進的肩膀:“政工科那幫筆桿子沒給你上老虎凳、灌辣椒水?” “咱供銷總社又不是渣滓洞。”錢進跺著腳往鑄鐵爐子跟前湊,爐盤上的鋁壺噗噗冒白汽,他伸手烤烤火,“瞧你們說的,怎么還上老虎凳、灌辣椒水呢?” “嘿,小錢……” “錢哥你回來了……” “錢總隊,有沒有什么事?” 其他工友看到他后紛紛扔掉手頭活計趕來問候他。 錢進很感謝大家的關心,把情況做了說明。 魏雄圖摘下勞保手套拍打錢進褲腿上沾染的灰渣,疑惑的問道:“讓你去做題?這是什么意思?” “政工科好幾個人找我談話,問你是不是偷偷往鬼市賣《參考消息》。”二彪嚴肅的說。 胡順子給他一腳:“滾蛋,這時候少胡扯,你小子比我還不靠譜呢。” 他們都不明白政工科調查錢進的目的,出于關心便一起集合到辦公室聊了起來。 鑄鐵爐子上的鋁壺噗噗冒著白氣,李成功用搪瓷缸給錢進倒了杯熱水。 錢進道謝,把試卷題目給眾人說了說,然后問道:“你們說是不是上頭準備讓我當大隊長?” 哄堂大笑開始。 胡順子摸摸他的頭笑道:“你還挺有志氣,準備繞過我這個工頭直接跳到大隊長的寶座上去?” “其實你這想法還是保守了,你應該猜測他們是不是想讓你當社長。” “要當大隊長,得是黨員吧?”老拐掰著凍裂的手指頭認真琢磨起來,“我記得你連入黨積極分子都不是呢。” 魏雄圖陡然抬頭:“或許是錢總隊的家庭成分好呢?三代貧農能頂的上個黨員吧?” 墻上的雙鈴馬蹄表開始報時,鐺鐺聲蓋住了錢進的訕笑:“我祖上是純純的資本家,估計他們剝削過的貧農都不止三代吧。” 魏雄圖沒話說了。 他還是頭一次碰上家庭成分比自己還差的同齡人。 然后他又覺得不對。 怎么錢進成分這么差,還能在街道當隊長?甚至他還能分到兩套房子呢! 怎么人與人的差距,能這么大呢! 錢進也覺得自己當不了大隊長,不管是資歷、能力、成分還是身份,他確實跟大隊長的職位差很遠。 實際上他也不想當什么大隊長,搬運工身份是他的跳板,他要去干銷售或者采購。 但試卷考題確實給了他這種感覺。 胡順子笑話完他后要離開,走了兩步突然疑惑的回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小錢,下雪那天你來上班遲到了,你說怎么回事來著?” 錢進說道:“有個戴紅袖章的老工人找我去飲品區搬啤酒和汽水來著,我忙活了半晌午所以遲到了。” 胡順子臉上漸漸露出惶恐。 李成功疑問:“咋了,胡工頭?你情緒不大對勁呀,碰上什么倒霉事了?” 胡順子給他一記老拳:“你他娘會不會說話,什么叫我碰上什么倒霉事了?” 然后他又遲疑的說:“不過你小子還真說對了,我可能要倒霉了!” “那天早上來上班的時候,也有個老工人截停我來著,讓我去飲品區幫忙。” “你沒去?”李成功問道。 胡順子瞪他一眼:“這不廢話嗎!我能去嗎!” “飲品區有光頭的隊伍專門負責,跟咱有什么關系?我去湊什么熱鬧?再說那天又下雪,去搬飲品最是容易吃力不討好!” 李成功點點頭:“是這么個事,你沒問題呀。” 魏雄圖無語了:“小李,你還不明白工頭的意思嗎?” “他覺得那可能是上級領導給他的考驗!” 胡順子顧不上干活,抓起棉帽子往外跑,急匆匆跑去其他幾個小隊打聽情況了。 錢進沒多想。 他對給搬運工當領導沒什么想法,不期待所以也不焦慮。 但上班期間他還是心神不寧,總是去海鷗亭看看有沒有人在等待。 一個白天,海鷗亭空空蕩蕩。 等到錢進下班了,這時候天色也黑了。 碼頭上的探照燈亮起來,錢進不死心,又去了一趟海鷗亭。 他一邊走一邊用凍僵的手指摳褲腿上沾的瀝青,下午運輸瀝青這活是真要親命! 天氣冷,海鷗亭檐角上的鐵馬掛著冰棱子,八角綠漆鐵皮桌空無一人。 他嘆了口氣要走。 可剛轉身敏感的注意到桌面有變化。 他急忙走過去一看。 本來空蕩蕩的桌子上被人拍了一堆雪,雪層上有手指寫下的O和HO字符。 化學老師來過了! 此外雪層里還半埋了一張紙,他抽出一看是張俄文版的《元素周期表》,邊角焦黑似被火舌舔過。 錢進收起《元素周期表》往四周看,地上有腳印,他順著腳印推著車子飛快的追。 還好,他來的挺及時。 錢進看到一個彎腰抄手的身影在踽踽獨行。 這應該是個老人,身上穿著露出棉絮的藍布襖,腿上褲子單薄,冷風往褲腿里灌,灌的他搖搖晃晃。 “老先生等一等。”錢進趕緊喊。 老人回過頭來。 路燈下他的眼鏡鏡片已經碎了,鏡腿用麻繩綁著。 粗略一看竟然有點藝術感,這位像是從《青春之歌》里走出來的老教授。 錢進熱情的問道:“您好,您是一位化學老師吧?是不是您跟人約在海鷗亭見面?” 鏡片后瞇著的眼睛瞪大了,老人問道:“是你嗎?” 錢進說道:“對,我收到了一張紙條,說是有一位化學老師約我見面。” 老人聽后納悶了:“啊?我也是收到了一張紙條,說是有個校長約我見面,想要雇我去給學生講課。” 兩人對視一眼。 都猜出了對方的小九九:他們不想跟黑市扯上關系。 這樣兩人尷尬一笑,老人先說道:“天氣冷,你跟我去我工作地吧,隔著這里很近,咱們慢慢談。” 路上雙方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 老人叫宋致遠,他就在甲港臨近的五臺山街道燒鍋爐。 之所以白天沒能來,是因為他當時在上班,下班后趕緊來了一趟。 蒸汽裹著煤灰從鐵門縫涌出,錢進跟著宋致遠鉆進鍋爐房。 墻上掛著1974年的《抓革命促生產》日歷,開門的風一吹,日歷搖曳露出吊著藏在下面的一本書。 《無機化學》。 錢進去看了一下,這書扉頁鋼印被墨汁涂抹過,XXXX化學系資料室的前面被涂掉了。 見此錢進大吃一驚:“您不會是大學的化學老師吧?” 宋致遠隨手在煤堆上拿起塊煤來,在地上飛快的畫了幾個圖案。 錢進的化學知識上大學那會就還給中學老師了,他連蒙帶猜的問:“這個是苯環吧?” 他只能認出這一個。 宋致遠笑了起來:“你還知道苯環?今年要考哪個大學?” 錢進搖搖頭:“我不考大學,我已經工作了。” 宋致遠立馬勸說他要考大學,理由充分。 錢進沒法解釋。 他總不能說自己身上有掛,所以不想去大學浪費時間吧? 有念大學的四年時間,他估計都干到市供銷總社社長的職務了! 不過他也有理由。 他把自己辦起學習室的事情告訴了宋致遠,開玩笑似的說: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