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晨霧裹著煤煙泰山路上彌漫,王東鄭重的站在路邊拾掇自己的軍大衣。 這是保衛科剛發的新貨。 嶄新的綠棉布里塞了厚實的棉花,大冷天穿上也能捂的人渾身冒汗。 即使是在國棉六廠這樣的好單位,也只有他們保衛科等個少數幾個核心科室才能享受如此好的福利。 晨起上班的居民們很給他面子,看到這嶄新的棉大衣紛紛問: “東子,穿上新衣服了?” 王東對于這種話多少有些不悅: “老歐你他娘以前叫我東子我不挑你理,現在我在國棉六廠保衛科上班了,你仔細想想該叫我什么?” 老歐當面不能拂他面子,急忙說: “王保衛、王保衛,你瞧我,沒睡醒就出門了,嘴瓢了!” 王東露出笑容:“你剛才問我什么?這衣服是吧?哈哈,這軍大衣有來頭……” 他全方位的介紹了軍棉衣的來歷和不凡之處,最后把毛茸茸的領子豎到耳朵根,蹬著自行車悠然往外騎。 車筐里鋁飯盒叮當亂響,震得車前杠上‘國棉六廠保衛科’的紅漆字直掉渣。 “王科長留步!”斜刺里躥出個穿藏藍中山裝的青年,車把一橫攔住去路。 王東猛捏閘皮,后輪在結冰的路面劃出條白印子:“嘿,錢總隊你又來寒磣我啊?” 他琢磨一下又暢想:“奶奶的,說不準在你的英明領導下,我以后真能當上科長咧。” “科長?我看你是去刻章。”錢進哈著白氣摘棉手套,從挎包里摸出一副皮手套扔給他。 “保衛科講究警容警貌,別戴那破玩意兒了,戴這個。” 皮手套通體漆黑,外面是真羊皮,里面是厚羊絨,防風防水又防寒,保暖能力極其出眾。 王東拿到后一下子喜歡上了,高興的嘴巴咧到耳朵后: “好東西、好東西,謝了,錢總隊,我可不跟你客氣,你給我東西我真拿著。” 錢進擺手:“拿著唄。” 王東從兜里摸出包大前門要遞給他,然后尷尬:“嘿,你不抽煙,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表達感謝了。” 錢進說:“要表達感謝很簡單,耽誤您五分鐘,幫我辦點事。” “怎么啦,小鬼,是需要同志我幫你去打法西斯鬼子嗎?”王東戴上手套跟他開玩笑,然后十指交叉試了試,更是滿口贊嘆。 “錢總隊,你這是從德棍手里搞到的貨嗎?我記得74年看南斯拉夫的戰爭片《67天》,那里面法西斯軍官就戴這個,老威風了。” 錢進說道:“你也威風吧,我今天找你是讓你查個人,你們單位的,他叫白東風。” “這人你一查就知道……” “我不查我都知道,”王東積極的說,“他是你父親的徒弟,我剛上班的時候同事得知我跟你的關系后,特意提他來著。” “錢總隊咱自己人,我不跟來虛的,實話實說,你這個師兄的口碑可不咋好。” 錢進來興趣了,點點頭說:“仔細講講。” 王東說道:“他在后勤上班,跟你老爺子一樣的活,倉庫保管員。” “然后倉庫總少東西,我們保衛科里懷疑是你那師兄搗鬼,但我們查過幾次沒查到他的證據。” 錢進若有所思:“這樣呀,行。” “你繼續查他,這次換個方向,查他家庭,查他現在住的房子。” “但是必須記住,切勿打草驚蛇!” 王東很給他面子,摸出紅皮工作手冊記錄起來: “沒問題,你怎么說我怎么做,不過我多嘴問一句,查他這個干什么?” 錢進說道:“他家現在住著我家房子呢。” 王東震驚:“啊?” 錢進解釋說: “我老爺子病退之前在你們的工人新村分了一套房子,這可不是集體住宅,就是歸屬于他名下的住宅。” “結果我現在回來卻住不進去,被白東風一大家子給強占了……” “反了他了!”王東筆尖在‘白東風’仨字上使勁戳了一下子。 他的急躁脾氣頓時爆發:“我他娘帶人給你趕走……” 錢進擺手:“同志哥,以后別沖動,做事要多動動腦子。” “我回來后沒找到房產證件,肯定讓他拿走了,所以我讓你先調查他和這房子的情況,然后我們對癥下藥收拾他!” 王東急忙點頭:“這是大事,房子是大事。” “不過既然是你父親的房子,你就算沒有土地房產證也不是問題,去補辦一份不就行了?” 錢進嘆了口氣:“這么簡單我還找你去調查?我讓魏主任給我查過,那套房子現在在他們街道上有戶籍,是白東風的。” “所以我現在需要調查清楚情況,再做決斷。” 王東愣住了。 房子在白東風名下,白東風住在里面,這不就是白東風的房子? 這事錢進現在也摸不準情況。 反正根據日記里的記載,房子應該是在錢忠國名下,怎么變成白東風名下他還沒搞清楚。 現在房子是不能上市買賣的,所以要么是錢忠國給前身寫的信里撒謊了,要么就是白東風動了什么手腳。 錢進傾向于后者。 “不是房產證上是白東風的名字,是房子戶籍寫了白東風的名字,你明白這之間的區別吧?” “我猜白東風可能偷走了房產證,偽造了一份證件,然后找關系先把自己戶籍落了上去。”他把猜測告訴了王東。 王東有點搞不懂了:“你是托魏主任調查的這件事?然后魏主任調查了房子戶籍,沒有調查土地房產證?” “她在房管所上班呀,為什么不直接查房產證信息?” 錢進解釋說:“因為房管所里頭關于土地房產證的信息非常多,而且不在她們單位是在區局里,查起來很費勁。” “而戶籍查詢可簡單多了。” “她已經是咱街道的居委會主任,直接跟你們廠工人新村所在街道的居委會聯系,就能查出一套房子的戶籍是怎么回事。” 王東明白了,問道:“那么,你認為土地房產證上其實還是你家老爺子的名字?” 錢進點點頭:“對,可魏主任已經查到戶籍不是我家老爺子的身份了。” “于是我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就不好再麻煩她去費心思查土地房產證信息了。” “如果有了證據,我到時候再去麻煩她,那她給我幫忙就屬于伸張正義了你明白吧?” 王東說道:“明白了,那這事得趕緊辦。” “我們單位的工人新村我去過,家家戶戶新房子,寬敞又明亮。” “哪像咱們這筒子樓,你瞅瞅,”他往上指指晾滿尿布的陽臺,“家家三代擠通鋪,跟外國人說的貧民窟似的。” “對了,這是大事啊,我進單位后應該第一時間辦這個事,你怎么不給我說?” 錢進哂笑:“你已經知道白東風這個人很難纏了,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小心對小心,麥芒對針尖!” “你剛進單位的時候他肯定防備著你呢,現在一直沒事,估計他防范放松了,正好可以調查他了。” 王東說道:“明白了,一上班我就偷偷調查他。” 錢進拍拍他肩膀:“一定小心,還是那句話,別給我打草驚蛇。” “行了,沖吧!” 他話音散在寒風里,人已經蹬車走人。 真冷! 王東跺著凍麻的腳上車,墻頭殘雪簌簌落下,有人從二樓往下扔垃圾。 他嚷嚷著喊:“劉嬸,你家老白菜梆子掉我脖領里了,別這么往外亂扔東西了,得愛護街道啊。” 二樓探出個婦女的腦袋:“嘿,稀奇事,東子你小子現在還知道個愛護街道?這不是你半夜在街道拉屎的時候了?” 王東縮著脖子離開,嘀咕說:“你奶奶的,哥們我現在是王保衛!” “錢總隊等等我,咱一路走呀,聊會天。” 兩輛自行車后面分道揚鑣。 昨晚一頓殺豬菜出了汗,今天感冒徹底好了,整個人又開始生龍活虎。 海邊風格外大,把甲港碼頭鐵門上的標語牌刮得嘩啦作響。 上面紅色仿宋體的‘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社會主義’在風中蹦跶,倒是挺有活力的。 錢進踩著二八杠拐進供銷總社所屬的倉庫廠區時,老門房從傳達室探出頭,棉帽耳扇在風里撲棱: “錢大隊,你們單位昨天可出大事了,你們楊部長一直忙活到天黑,讓保衛科抓走了好些人……” 他話沒說完,工頭于水根從斜刺里鉆出來:“你摻和什么話茬子呢!” 然后又對錢進賠笑臉:“錢大隊您來了?來來來,把自行車給我,您去辦公室烤烤火,趕緊暖和暖和。” 錢進看到他勞動布工裝沾滿冰碴,活像從咸菜缸里撈出來的腌蘿卜。 這是在此等候自己良久了。 他沒客氣把自行車交給于水根,自己挎上包匆忙趕往辦公室。 一推開辦公室的鐵皮門,熱氣滾滾來,他的搪瓷缸里泡上了茉莉花茶,看到他后,劉金山第一時間續上了滾水。 胡順子這貨也待在辦公室里,正蹲在鑄鐵爐子旁烤饅頭片,焦糊味混著煤煙往人鼻孔里鉆。 錢進進門,他直接把饅頭皮遞上去:“要想好滋味,烤饃就茶水。” “錢大隊,你吃你吃,我特意給你烤的呢。” 錢進無語。 他坐下后招手:“給我勞動日志。” 王浩苦笑:“錢大隊您別為難我了,這哪里還有勞動日志呢?咱大隊現在花名冊都保不全了。” 于水根推開門進來,幾個人都在眼巴巴的看他。 錢進說道:“看我干什么?上班呀,前幾天積壓了多少存貨你們比我清楚,怎么啦,還要坑我呢?” 所有人瘋狂搖頭。 劉金山尷尬的笑道:“今天我老劉要拼命,不坐辦公室了,去一線跟搬運工同志們同甘共苦去!” 錢進說道:“劉副隊長,什么叫去一線跟搬運工同志們同甘共苦?咱們倆現在也還是搬運工呢。” “是是,錢大隊教育的是。”劉金山急忙開拍。 胡順子莽撞的說:“貨物是得搬運,可咱當下先聊點重要的……” “把存貨入庫就是當下最重要的事!”錢進陡然一拍桌子站起來發火了。 “大雪當天部里下發通知休息,這個我知道,可后面你們怎么還休息?單位不用運轉了?” 胡順子嘀咕:“后面也有通知啊……” “你看到啦?”劉金山跟被泥鰍鉆了菊花似的蹦起來,“你看到通知啦?”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