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正午陽光很烈。 劉旺財家的海草房頂在秋陽下泛著光,檐角懸著的魚干和干辣椒串被海風吹得搖晃。 兩個分別由麥秸稈和玉米桿垛成的柴火垛歪在東墻根,細碎的草屑里沾著海風吹干潮氣后留下的霜白。 廚房頂上的煙囪往外冒煙,騰騰熱氣從門口往外噴涌。 錢進去打招呼:“嬸子,我又來蹭飯了啊。” 蹲在土灶前捅火的劉旺財媳婦聞言大笑:“你最好天天都能來蹭飯,不對,這咋叫蹭飯呢?咱劉家是你的娘家,你這是回娘家呢。” 幾個洗了手準備進廚房幫忙的婦女跟著笑起來。 灶臺里,松木劈啪爆出火星,火星子濺在灶臺邊晾著的墨魚干上,帶起一股燒蛋白的焦香味。 “錢總隊別在這里了,走,進屋,趕緊進屋。”劉旺財用胳膊肘頂開吱呀作響的木門,炕席上擺著條新漿洗的藍布褥子。 今年劉旺財家里的條件比去年好不少。 炕上用了三四十年的破木桌換成了一個新木桌,刷了桐油,亮堂堂的。 藍布褥子掀開,露出下面的炕席。 曾經打了十幾個補丁的老炕席也換新了,新席子的竹篾編制細密,觸手生滑。 再就是屋子里多了個新暖壺,內墻不再全是昏黃報紙,而是添加了塑料貼畫。 改動不太大,但能看出那股欣欣向榮的氣象。 房子整體格局沒有變動,窗戶外還掛著的漁網,網眼里漏下的陽光在炕桌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錢進上炕坐下,笑道:“還熱乎乎的呢。” “那就喝點涼茶,吃個西瓜。”劉旺財忙活起來,又是拎來一壺準備好的涼茶,又是搬來個大西瓜。 錢進吃了口西瓜,說道:“老叔你跟我嬸子說一聲,下午咱還得忙活呢,得抓緊時間吃飯出海,別讓她做太多菜,吃飽喝足就行。” 劉旺財抬手說:“你吃你的,放心,耽誤不了事,我老頭心里都有數。” 院子里煨著海帶排骨湯。 蒸汽頂得木制鍋蓋噗噗作響。 咸鮮味兒混著煙囪里飄出的柴煙,透過門窗吹進來,給屋子里增加了好些煙火氣。 廚房里傳來剁魚的悶響。 三嬸掄著豁口的斬骨刀,案板上的牙鲆魚在刀下被剁成三塊,魚皮上粘著的魚血被震的嘀嗒。 劉有余說道:“哎呀,三嬸,多好的大魚,你怎么給剁了?全頭全尾的給領導吃呀。” “你去跟隊長說吧。”三嬸頭也不抬。 劉旺財笑道:“有余把家里安置好了?趕緊過來坐下陪著領導喝茶。” “這是今天你們撈到的最大一條魚,家里哪有那么大的裝魚盤子?切開。” “今天咱正好三桌,一桌子一盤。” 今天中午吃飯的人多。 出海的婦女們回家收拾一番后全來了。 于是為了趕速度,院子里還架起了一口大鐵鍋。 鍋上坐了蒸籠,土陶碗在蒸籠里碼成金字塔。 最上層扣著巴掌大的對蝦,蝦槍上還粘著絲絲海藻;中層碼著的是各種新鮮海貨。 火焰洶涌,很快便有蒸汽裹挾著鮮香彌漫開來。 婦女們帶著自家孩子過來吃飯,她們知道今天中午肯定有魚有肉有饅頭,所以想給孩子改善伙食。 眾多孩子圍著鍋臺轉悠,被大人笑著趕開。 院里連同廚房里,兩口土灶同時吞吐著火舌。 劉旺財媳婦往鐵鍋里倒了半瓢豆油,油星子在熱油里炸起,噼里啪啦的聲音很清脆。 快嘴李嬸看了以后很羨慕:“這菜油用瓢舀呀?這日子過的……” “招待錢總隊,咱必須把家底都掀出來。”劉旺財媳婦輕描淡寫的說。 好幾條蒸魚已經放在盤子里擺好,今天的魚是油潑的。 碧綠的蔥段紅色的干辣椒片蓋在魚身上,倒上醬油再把滾油澆上去,“嗤啦”一聲騰起股濃郁香氣,引得圍觀小孩使勁吸鼻子。 院子里的大鐵鍋做的是大鍋蒸海鮮,梭子蟹正蒸得蟹殼發紅,海螺被蒸汽推動的搖搖晃晃,文蛤打開口,鷹抓蝦則蜷縮起來…… 劉旺財安排了劉有余招呼錢進,他親自出去處理八帶蛸。 老隊長布滿裂口的手指捏住蛸須,刀刃順著膏肓穴斜斜切入,墨汁頓時翻涌。 錢進倚在窗口看,贊嘆道:“好手藝啊。” 劉旺財哈哈笑,他轉頭對錢進說:“這叫開膛破肚,你可別嫌腌臜。” 他這邊處理完了,媳婦那邊便招呼:“老頭,開始上菜吧?” 劉有余一聽這話打開酒瓶子斟酒。 錢進擋住茶杯口說道:“下午還得出海干活呀,就不喝了吧?” 劉有余看向劉旺財。 劉旺財笑道:“下午咱是去灘網作業,不用出海,到時候你跟著看吧,一點不危險。” “會計你看我作甚?滿上呀!” 劉有余挪開錢進手掌嘻嘻笑:“來來來,領導,喝吧。” 不光男人喝,女人也喝。 二十幾個茶杯在炕桌上擺成方陣。 劉有余對此頗有意見:“大老爺們喝兩口酒解解乏,你們婦女喝這個干啥?” 快嘴李嬸立馬說:“什么話呀?誰規定酒只有你們大老爺們喝?婦女不能喝酒?” “你們爺們喝酒能解乏,我們婦女喝酒就不能解乏啦?” 劉有余被懟的沒話說,只能嘟囔說:“我隨口一句話,你看你,十句話等著我呢。” “一人就一杯酒啊,你們是真行,這可是好酒。” 他很心疼。 錢進給隊里帶了不少酒,但他們隊干部沒有私下里分了,都是招待領導或者用來給客人送禮用,平日里他們也喝不上這種瓶裝酒。 同樣。 婦女們的男人更喝不上。 她們過來討酒不是給自己喝,是準備分到手帶回家去給男人留著解解乏、過過癮。 先上來的是涼菜,涼拌花生米、辣椒拌海帶絲、黃瓜拌海蜇頭等等。 隨后便跟上了硬菜,碗蔥燒海參,海參肚腹里塞著整粒干咸花生,這是當地獨特吃法。 海參本身沒什么滋味,塞了干咸花生后,花生越嚼越香,配著海參糯軟口感和鮮味,又好吃又有營養。 劉旺財試探的問錢進:“領導,沒有外人,上菜了就吃吧?” 錢進舉起酒杯:“對,趕緊吃吧,同志們都餓了吧。” “島上墊吧了一口,還行。”快嘴李嬸大大咧咧的說,同時飛快的下筷子夾起炸帶魚給兒子和閨女一人分了一塊。 小孩赤手拿著金黃魚塊愉快的啃起來,然后抬頭一笑:“媽,魚刺都炸酥了,真好吃。” 聽到這話錢進想起一件事,說道:“隊長,下次我過來的時候給你們帶幾個高壓鍋,你們用高壓鍋來壓帶魚,到時候我教你們做酥魚賣。” “好好好,這敢情好。”老隊長喜不自禁,趕緊舉杯,“咱這桌上都在愣著干啥呢?給領導敬酒啊。” 他們這桌喝酒,另外兩桌上穿藍布衫的婦女們捧著大海碗猛吃。 筷子頭上或者扎著肥碩的豬肉或者扎著雞塊,腮幫子鼓得像塞滿松果的松鼠。 “錢主任,嘗嘗這個。”劉旺財夾起只蒸得透明的鷹爪蝦,蝦尾彎成月牙狀,很漂亮。 錢進咬破蝦殼,清甜的汁水冒出來,仔細品嘗一口,蝦肉纖維里凝著股子甜味。 他想起平時在城里吃的那些凍帶魚凍大蝦,說實話,要吃海鮮還是得來漁村。 只有在漁村吃飯才知道,海味原該這般鮮活。 他又掰開個梭子蟹。 又到了吃蟹的季節。 劉旺財等人紛紛給螃蟹開蓋,然后不約而同的把蟹蓋放到了錢進面前。 因為橙紅的蟹膏被他們摳出來放在了蟹蓋里。 錢進擺手:“不要了不要了,我不能吃螃蟹來填飽肚子,同志們得了吧,螃蟹性寒,吃多了可不成啊。” “那你蘸著姜末來吃。”劉有余立馬將小碗姜末遞給他,“這個性熱。” 劉旺財的老伴在外面掀開了陶罐蓋子。 海帶排骨湯的咸香味道頓時被海風吹進了屋里。 一些小孩開始嚷嚷:“是排骨肉的味道。” 婦女們對自家孩子擠眉弄眼,示意他們待會等到排骨湯上桌要勇于下筷子,敢于搶排骨。 結果真上桌以后她們無奈的笑了。 盆子挺大,里面全是湯和海帶,十幾雙筷子第一時間下去攪和,最后人均沒有一塊排骨。 劉旺財老伴簡明扼要的說:“一共去集上稱了兩斤排骨,領導們還不夠吃呢。” 錢進他們那一桌的排骨湯盆里倒全是排骨肉。 他聞言立馬對快嘴李嬸等人招手: “把盆子換一換,娃娃們是咱生產隊也是咱國家的未來,他們長身體得吃肉,我一個大青年還跟他們搶肉吃,那不是成貪官啦?” 婦女們笑著說不會不會,她們很眼饞排骨肉,卻沒人真去換盆子。 錢進給生產隊奉獻極多,這點她們清楚,隊里有的緊著錢進吃,她們對此毫無意見。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