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1月27日是臘月二十九,這一年的除夕。 各大機關單位工廠放假了。 中國大陸首批赴美留學的50名訪問學者抵達了華盛頓,然后當天總設計師同志踏上了赴美訪問之路。 魏清歡在電視上看到了新聞,調侃錢進說:“下一次你也跟著領導去外國訪問,到時候帶上我,讓我去看看國外月亮到底圓不圓。” 錢進搖搖頭。 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領導只會赴美訪問這一次。 不過以后帶魏清歡出國倒是輕而易舉。 現(xiàn)在老百姓不敢想出國的事。 當下老百姓要想的是怎么過年。 錢進這邊準備好了。 按照約定,今年過個大年! 除夕當天他起了大早,跟魏清歡進行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晨練之后,他心滿意足的出門去吃早餐。 自從錢程一家回城,魏清歡這邊的家務活交出去了。 馬紅霞幾乎成了家里的保姆。 錢進和魏清歡阻攔了幾次,但這倔強的西北婦女堅持每天早上來復式樓送早飯、做家務。 這是她能用來感謝錢進兩口子的唯一手段。 另外天氣冷,復式樓條件好,有時候三個孩子便住在這里,跟湯圓擠一張大床,馬紅霞早上過來也是為了照顧自家三個孩子。 吃過早飯錢進就出門了。 今天要給突擊隊隊員們發(fā)獎金、發(fā)過年的福利品,現(xiàn)在隊伍大了人多了,準備工作很復雜。 一出門他就發(fā)現(xiàn),今天天氣不好,老天爺早早陰沉了臉,頭頂天空像一塊凍得發(fā)灰的生鐵,沉沉地壓在老城區(qū)的頂棚上。 上午他又去了娘娘宮廟會。 這次是給勞動突擊隊大采購。 所以他是帶著隊員們去趕廟會,魏清歡則陪同錢程兩口子去追憶往昔。 到了午后,天上零零散散飄起了小雪,但是沒什么風,就是干冷。 偶爾有一陣風飄過,卷著地上的碎雪和不知誰家窗戶縫漏出的零星煤煙灰,打著旋兒,帶著煙火氣,迎接了1979年的大年。 錢進走在路上抿了抿棉大衣。 都說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天下著雪呢,結果還挺冷。 其實今天下的也不是雪,可能太冷了,落下來的是細碎的雪粒子,被風裹挾著急行軍,砸在他臉上、脖頸里,硌得他生疼。 雪粒子落到地面,迅速的和地上早已凍得發(fā)黑發(fā)亮的薄冰、泥濘的污水坑融為一體,鋪不出一層整齊的白,只在墻根下、路沿邊積起濕冷粘膩的臟雪堆。 街道卻是異常熱鬧,是那種寒冷壓制不住、全民都在鼓噪的熱鬧。 錢進從狹窄的馬路邊走過,旁邊就是一棟樓的公共水房,水龍頭底下,幾個穿著臃腫棉襖、戴著灰絨線帽的小子正撅著屁股使勁搖晃自己的水桶。 他探頭一看。 桶里的水大多已結了一層薄冰殼,里面要么有半副豬肝要么有一條凍得梆硬的大頭腥之類的東西。 天冷,倒是聞不見什么腥味。 小伙子們認識錢進,紛紛喊著‘錢總隊’跟他打招呼。 錢進招手笑。 雪粒子拍在他手上,他又趕緊塞回了大衣兜里。 有個半大小子見此哈哈大笑:“冷吧,錢總隊?今天可真冷,給你個熱乎的。” 他從兜里掏出個葡萄糖掛水的瓶子,里面是熱水。 錢進搖搖頭:“用不著了,你自己暖和吧。” 還有人招呼他:“錢總隊,拿這個回去煉油吃?” 他從衣服兜里掏出一卷舊報紙,里面包著一塊凍得硬邦邦的大油膘。 錢進知道這是客氣,便笑道:“行,那我拿走了啊。” 半大少年以為他當真了,一溜煙跑了。 這引得水房里的人都在哈哈大笑。 幾個小孩穿著嶄新的棉衣,或者套著大人舊軍裝改的罩衣,然后個個手里拖著半截快散了架的鞭炮紙捻子。 他們哆嗦著凍得像胡蘿卜的小手,劃亮火柴點了香準備放鞭炮。 恰好微風吹過,火柴頭“刺啦”一聲爆出點火星又滅了,一個小孩急得跺腳罵一聲,再鼓起腮幫子猛吹一下凍得通紅的手。 錢進上去掏出防風打火機給點香,孩童們興奮不已:“前進叔牛逼。” 然后過路行人慘了。 這些半大孩子最調皮搗蛋,一人一支香半掛大地紅鞭炮。 看到有人來了便單手捻炮仗點了后扔進不遠處的臟雪堆里甚至污水坑里頭。 “砰!” 一聲發(fā)悶又短促的炸響,泥水冰碴子四濺。 行人罵罵咧咧。 這些孩童則哈哈大笑。 錢進本來也笑,后來遭到報應了。 他從路口經(jīng)過,看到幾個同樣踅摸在巷子口準備放小鞭的孩子。 這些孩子捂著耳朵沖他壞笑,錢進嚇得趕緊往左右看。 結果被涮了! 沒鞭炮! 今天是好日子,大人不跟小孩一般見識,也沒時間和精力去收拾孩子。 幾乎每個院門、每個窗戶都在忙碌著。 那些紅瓦起脊坡屋頂?shù)摹㈤T洞進深很長的老巷子大門口,更是年味十足。 新寫的春聯(lián)漿糊還沒干透,在寒風中微微抖動。 紅紙是那種偏暗的朱砂紅,墨色飽滿,大多寫著“東風浩蕩革命形勢無限好,旭日東升錦繡前程萬年春”或是“抓綱治國形勢喜人,團結勝利前程似錦”之類的語句。 紙邊裁得不甚整齊,錢進一眼就認出來了,這都是自己買紅紙又找人寫的對聯(lián),不是年集上買的成品對聯(lián)。 門楣上斜貼著鮮紅的菱形“福”字斗方,或是“出門見喜”,透著對新一年的虔誠期盼。 窗玻璃上蒙著厚厚的霧氣,依稀能看見里面晃動的人影和爐灶上升騰的白汽。 一棟棟樓房、一戶戶人家都從一大早就準備年夜飯了。 每個煙囪都在往外冒黑煙,然后伴隨著的還有更濃郁的飯菜氣息: 誰家大鐵鍋里正燉著魚,炸海帶卷的油香,煮五香肉皮的醬咸鮮味兒,還有隱隱的醋溜大白菜的酸辣…… 這些味道頑強地沖破寒風的封鎖,勾動起路人肚里寡了一年的饞蟲。 新刷的石灰水在陳舊的門框木料邊泛著醒目的冷白,襯著那紅紙黑字的對聯(lián)福字越發(fā)鮮明。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