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王忠強過來自然也是想要安排人手。 錢進好說歹說給應付過去,結果后面兩天還有其他領導干部來找他。 這些人無一例外,進來前都帶著寒暄的笑容,說著關心工作的暖場話,但那眼神,都齊刷刷地、火辣辣地聚焦在那份紅頭文件賦予外商辦的“特權”上。 他們口中的“侄子”、“外甥”、“戰友家的孩子”、“鄰居的閨女”…… 一個個人影和關系,沉甸甸地壓在錢進的案頭。 門庭若市,辦公室成了臨時會客廳,吵得錢進連核對一封外商詢價單上英文數字都心神不寧。 孫健這位堂堂副主任成了臨時的茶水工和消防員,不斷地倒水、搬椅子、陪著笑臉,忙的額頭冒汗。 更棘手的人物還在后面。 等到本單位的領導干部們來轉過了,外商辦雙休的條件也傳出去了。 于是,后面錢進辦公桌上的電話開始響起來,一接起來往往話筒那邊是自報家門就能讓人心頭一緊的稱呼: “錢進同志嗎?我是老孫啊……” 這是市社主管人事的孫副主任,聲音不高,但分量十足。 “小錢嗎?有空來我們單位開個會,咱們年前跟工人代表一起搞個座談會嘛……” 這是市社工會的老主席,估計是想把工人代表安插進外商辦里。 “錢進同志嗎?我是李衛民啊。” 這是市府主管教育的大領導李衛民…… 錢進大驚。 夭壽了! 李衛民也要往外商辦里安插人手? 這下子他可躲不過去了,因為他這邊要辦培訓學校后面還得人家李衛民審批呢。 反應過來之后,錢進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握緊了聽筒:“李主任您好,我是錢進,您請講!” 聽筒里傳來李主任溫和中帶著一絲贊許的話語:“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們那個報告,今天市領導去省里開會進行了介紹。” “省領導聽了口頭匯報后,要走了你給我的報告,他們認為在當前改革開放、大力發展經濟的新形勢下,你們提出的這種面向社會、特別是面向農村和基層企業、以傳授實用技能為主的短期技術培訓,方向是對的,是有益的探索和教育補充!” 錢進只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猛地從心底直沖頭頂,瞬間驅散了周身的寒意。 李主任不是為了往外商辦插人打電話的? 想想也對。 人家是什么級別的領導。 小小的外商辦,人家壓根看不到眼里去。 畢竟全市現在有的是對外單位,供銷總社外商辦可不是最好選擇。 “現在你放下心來好好干吧,省領導在原則上也同意你們試辦這樣一個培訓機構!”李衛民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如同天籟。 “不過,之前我給你說過的那幾條紅線你必須嚴格遵守,別怪我絮叨,這事是咱海濱市里建國以來開天辟地頭一遭,你得給我打響了當頭炮,可不能給我打成啞炮!” 錢進立正敬禮:“請領導放心,一定不負所托!” “紅線我牢記于心,第一,性質必須是非學歷教育,只能頒發‘培訓結業證’,絕不能發畢業證。” “第二,培訓內容嚴格限定在實用技能范疇,不得涉及意識形態課程……” 他完完整整重復一遍,然后還又加上了好幾條最近才補充上的限制條款。 李衛民聽的哈哈大笑:“好好好,看來你這件事確實往心里使勁了。” “那你放心大膽的辦吧,手續我找人給你送過去,然后你該跑哪個單位就跑哪個單位,爭取早日把培訓機構給咱們市里搞起來。” 錢進大聲說:“感謝領導!感謝李主任!感謝組織上給我們的信任和支持!” “我們一定不辜負這份信任,把這個培訓學校辦好,為農村改革和鄉鎮企業發展實實在在地培養人才!” 放下電話,錢進在原地足足站了有半分鐘。 好領導啊! 然后又有電話打來,他開心的接聽,只聽話筒里有人說: “錢主任啊,給你推薦個人才,青年才俊,懂幾國洋文呢,你們外商辦不是正好缺人嗎?對事業絕對有好處……” 錢進對著電話,再次生無可戀。 碰到這種事他只能含糊其辭:“啊,是是是,孫副主任您說……” “對對對,外商辦責任重,人手是關鍵……目前具體政策還在等上邊明確……我們一定嚴格把關……” 放下電話,他盯著桌上攤開的英文資料卻半天看不進去一行字。 最后他無奈站起身,將桌上的材料一股腦鎖進鐵皮柜,拿出筆記本,深吸一口氣開始寫材料。 關于外商辦今后人員錄用、考核的初步設想和門檻要求。 這份材料他早在前些日子就開始制定,不過只是出來個草案。 今天他詳細的進行了補充,然后跑去找韋斌。 社長辦公室里,魏斌正在深棕色的寬大辦公桌后埋頭審閱文件。 這兩年時間過的快,大領導頭上冒出了白頭發,工作的時候得戴上寬邊黑框老花鏡了,他已經看出一些老態。 桌上,一盆君子蘭長得蔥郁,旁邊是厚厚一摞待批的材料。 錢進敲門進去,韋斌抬起眼招手:“哦,小錢你來了?有什么事情?” 錢進沒有立刻坐下。 他把帶來的那份材料端正地放在韋斌寬大厚重的辦公桌靠近自己的邊緣,開門見山:“韋社,我們外商辦現在人事問題成了個大問題,實在是扛不住了。” “就因為一個雙休工作制,四面八方的人都來了,全是說情、推薦的。隊伍這樣沒法帶,工作沒法干。” 韋斌點了支煙,露出笑容:“那你什么意思呢?” 大領導對這種事是見慣不慣了。 供銷社在社會層面上是個好單位,每年不知道多少人找他往里塞人。 錢進不廢話,直接切入核心,“我準備了個章程,關于外商辦人員錄用標準的草案,您過目。” 韋斌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放下了手中沾滿紅墨水的鋼筆,拿起那幾頁紙,慢條斯理地看了起來。 房間很安靜,只有掛鐘秒針規律的“噠、噠”聲和韋斌指尖輕輕劃過紙面的細微聲響。 這份草案寫得極其具體: 第一條便是硬杠杠——語言門檻:“掌握一門及以上有效外國語能力(英/法/俄/日),要求具備熟練商務對話、信函撰寫及文件閱讀能力,須經專業書面及口試考核確認。” 緊隨其后是相關要求——“擁有或可證明具備對外貿易或國際商務溝通經驗者優先。” 下面洋洋灑灑一大堆門檻。 最后一條——“所有擬錄用人員,須由外商辦負責人會同人事部門,按以上標準進行獨立考核評估,不合格者不予錄用。杜絕任何形式的特殊照顧和非專業考量。” 錢進筆直地站在辦公桌前,目光沉靜地看著韋斌,等待他的答案。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 韋斌看得非常仔細,一個字一個字地咀嚼著。 他拿起桌上的紅藍鉛筆,似乎想改點什么,懸在半空片刻,又輕輕放下了。 最終他摘下老花鏡揉捏了一下鼻梁,抬頭看著錢進:“嗯,你這個筆桿子還是滿扎實的,這些要求都切中了要害,非常務實也非常必要!” “咱們外商辦不是收容所,不是養老院,更不是哪家子弟鍍金的地方,它是我們供銷社開眼看世界的窗戶,這扇窗戶玻璃必須擦得錚亮!” 他站起來,雙手往桌子上一拍,一錘定音: “就按你這個原則辦吧,外商辦的進人門檻,你來把住,考核工作你要親自抓緊,進來的人和留下的人必須經得起推敲!” “誰再打招呼,你讓他直接來找我,就說是我韋斌定的規矩!” 韋斌一番話,落地有聲,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勢,瞬間給錢進注入了巨大的底氣,也幾乎掃清了他心底最后那點顧慮。 領導萬歲! 錢進緊繃好幾天的神經總算是松弛了一些。 好了,后面日子能輕松一些。 他這樣也有精力去籌辦培訓機構了。 韋斌上半身重新靠進寬大的黑色皮質椅背,他從桌角一個印著“海濱市供銷服務總社”的牛皮紙信袋里,捻出一份對折的檔案材料,輕輕推到錢進面前。 “不過呢,”領導的嗓音自然隨意,面含笑意。 “我大哥家的那個小子,就是這個韋小波。” 他用手指點了點檔案材料:“他今年要從省商校畢業,年輕人嘛,沒經驗,但人還算伶俐,腦子也活絡。” “英文……嗯,好歹也是商校出來的,正經學過兩年,所以我的意思是,他這份檔案你先過過眼。”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