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三十鋪外,古道、秋風、馱炭瘦驢,三方人馬,全在落日余暉之中。 一團大火球順西而沉,沒入山川林莽,溫暖消退,颯颯涼意愈發刺膚。 木棍尾梢被扭斷脖子的野山雞,血液順喙滾淌,滴答滴答落下,淹沒在驢兒的鈴鐺聲中。 “晚上不要朝野外跑,這里是荒廢貧田,雜草深,岔道多,黑了瞧不清容易迷路,草堆里的毒蟲毒蛇夜里醒轉,都能要人性命。” 運炭老人的話很在理,莫大先生與岳掌門雖然警惕,但也沒發覺甚么異常。 方才快馬追到這個方向,此時想退出去,恐怕要找準一個方向穿草而走。 眼下秋風大作,若歹人將火一點,在草窩中怕是要被煙嗆死。 夏大哥問:“老丈,到了炭場,走多遠能繞過三十鋪。” “不遠,繞開一個山口,往東直行,一上午就能瞧見廬州城。” “你們若不嫌棄,可到我的破屋子待上一晚,總能擋點秋寒。” 夏二哥朗聲道: “那就叨擾了,不過我們會付銀錢,絕不占老丈便宜。” 運炭老人沒有拒絕,咧嘴而笑,將一副市儈樣露在莫大先生與岳掌門面前。 一旁的寧女俠也沒說什么。 繞開三十鋪,怎么看都是正確的。 忽然, “咳,咳” 趙榮捂嘴幾聲咳嗽。 衡山派除了南善時,全都心臟猛跳。 “小少年,晚上涼了,待會到老頭子的破屋喝點熱水,保管暖人。” 說話時,老人黑黝黝的臉上滿是慈顏, “正巧今日有肥雞入了陷阱,晚間叫老婆子燒水,大家一起嘗嘗鮮。” “多謝。” 趙榮朝他笑了笑,又拒了令狐沖遞來的水,推說是被晚風灌的。 殷守缺又道“將大虎酒溫熱,便可去寒”。 寧女俠叫他多添衣衫。 莫大先生老眼昏花,看向那兩只肥雞卻滿是銳芒。 岳掌門臉色變了一瞬,又恢復如初。 趙榮的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南善時,這家伙的道行遠不及勞德諾,在趙榮眼中就如晴雨表。 從南善時的表現來瞧,嵩山派的人就在附近,這個老頭卻是魔教中人。 顧前輩說炭場漢子全跑了,他卻順著我的話說是死了,可見有假。 這老頭不明炭場虛實,說明三十鋪流竄的賊匪是嵩山派的人。這些人來得最早,定能發現魔教,此刻不動手,恐怕想兩頭通吃。 趙榮又尋思。 魔教賊人分兵對各派用武,嚴格控制人手,又在灌口廟吃了大虧。 當下間隔時間太短,召不齊人手。 強來沒把握,便想耍陰招. 他又朝程明義、向大年他們瞧了瞧,諸位同門都已意會。 這便是衡山派此時的默契,更是對小掌門的絕對信任。 運炭老頭滿面塵灰煙火色,兩鬢蒼蒼十指黑。 他深耕市井,演技老辣,卻依然不及趙榮幾聲輕咳。 各派被左冷禪設計,浮在明面,太過被動。 此際要找契機變明為暗,否則這危險重重的逍遙津決計去不得。 趙榮不動聲色,一路沉思,與三方人馬一道跟在運炭老人身后。 毛驢在走,老人用奇怪的調子唱著賣炭悲調: “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半匹紅綃一丈綾,系向牛頭充炭直” 天已昏黑,不少屋舍、茅草房、爛棚戶模模糊糊映入眼底。 然四下寂靜無比,沒有人氣。 朝西南方向看,能瞧見低矮城墻,他們繞了一大段路,從一頭到另外一頭,竟又與三十鋪鎮相近。 “炭場要往山里去,那邊死了人,晚上就別去了。” “明日一早,你們順這條路往前走,遇岔道就往左,便能徹底繞開三十鋪。” 老頭給他們指路,又朝兩棟冒著屢屢煙氣的破屋走去,“那便是老頭子的家,行了一道,先進屋到院井中打碗水喝。” “嘶~~” 忽有一道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 此地靜謐得很,如何逃得過眾位武人的耳朵。 夏二哥神色一變,搶過運炭老人身位沖向柴扉。 拔刀后咔嚓一聲響。 “哪里跑!” 夏二哥只揮一刀,剁掉兩個蛇頭,“原來是兩條長蟲,就是瘦了點。” 抓著蛇尾,兩條青蛇沒了頭,卻還在扭動。 殷守缺趕忙跑來。 他的手腳何等麻利,掏出短匕將蛇朝門旁柱子上一釘,又從小腿內側掏出匕首,左手一拽,匕首一拉,兩手一剝,將蛇皮褪了下來。 向大年未曾拴好一匹馬,殷守缺已剝皮兩張,這還是在天色昏黑的情況下。 “殷師弟好俊的刀法,”趙榮贊了一句。 殷守缺掏出蛇膽,笑道:“雕蟲小技。” “來,二位師兄各嘗一膽。” 趙榮與令狐沖都搖頭,殷守缺道了一聲可惜,張口將兩枚蛇膽吞下,還意猶未盡地咂了咂嘴。 已進屋的夏二哥道: “守缺,將長蟲拿進來沖洗,待會與雉雞一起煮。” “這山中龍鳳湯,當真難得。” 夏大哥豪氣干云,“我瞧這是龍鳳呈祥,乃大大的好預兆。” “這次到廬州,定把魔教賊人殺個干凈!” 寧女俠拱了拱手,贊嘆一聲:“夏大哥的性子還是一如既往,嫉惡如仇。” 楊威莊的莊客加弟子一共十一人,將一個葫蘆瓢傳來傳去,圍在井邊喝水。 忽然聽岳靈珊笑道: “二師兄,你瞧瞧,這些蝴蝶都圍著伱轉。” 勞德諾揮手趕跑幾只黑色的玉帶鳳蝶,卻又來了幾只花花綠綠的碎斑青鳳蝶,令狐沖抬手,連續幾抓,將彩蝶抓在小師妹面前。 “大師哥,梁山伯與祝英臺圍著二師兄這朵大花翩翩起舞多有意思,你怎去壞了他們。” 令狐沖覺得有理,當即喊一聲“得罪”。 又將蝶兒放了。 勞德諾退到一邊,那些蝴蝶全飛向了南善時。 衡山派這邊也有一朵大花。 趙榮瞧在眼中,眉頭大皺。 他猛地吸了幾口氣,除了嗅到泥土草木芬芳,像是還有一股淡淡的怪味。 “你們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趙榮小聲問道。 “沒有。” 向大年與程明義都搖頭。 趙榮站在破屋院外,又聽到低微響動,他目光一凝,瞧見一條背面黃褐色的粗壯三角頭長蟲。 向大年與程明義跟隨他的目光,也看到這條長蟲。 趙榮微豎一只手,他們沒有聲張。 又轉身朝院內莫大先生方向道:“師父,師叔,我們先去四周查探一番。” “去吧。” 莫大應了一聲,岳不群也擺手叫陸大有幾人跟上。 院落內有兩位掌門在,趙榮并不擔心。 叫兩派弟子分成幾隊查探,有人朝南,有人朝北。 趙榮與向大年分開,獨自一人來到三十鋪。 認了認方向,應是北門。 一躍上了城頭,借著夜色在圍墻上躍動。 燈火零落,十幾戶人家恐怕只有一戶亮燈,那火光還極為微弱,生怕有人瞧見。 血腥氣,依稀可聞。 街巷縱橫,擔心有人埋伏,趙榮只跳上幾個屋頂,瞧瞧地形,沒入巷道。 不多時,他又回到運炭老人破屋。 “朝山里走確實有個炭場,那些土窯的黃泥頂摸著冰涼得很,想必許久沒人燒炭了。” “沒發現可疑人影。” “那老人指的路我去看過,方向上能連到東進大道。” “……” 趙榮聽著一條條消息,除了一些蛇蟲鼠蟻,真沒什么毛病。 若是設埋伏,幾乎是滴水不漏。 “明日到廬州便能知曉各派情況,今夜大家和衣而眠,都不要睡太沉。” “嗯。” “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我也是!”凌兆恒皺眉。 程明義叮囑:“今天最好只吃干糧,外面的東西咱們都別碰。” 趙榮點頭:“這樣最好。” 沈波和柴金石道:“我們看著馬,不讓別人喂食,絕不能出差錯。” “好。” 衡山派的人在炭場附近商議一陣,趙榮又找到令狐沖,對其叮囑一番。 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回到破屋時,兩邊廳房都亮著燈火。 靠著野外,晚間大家都會順著簡易木梯上二樓住,免得被一些毒蟲爬到身邊。 運炭老人有個老伴,也是滿頭白發。 她手腳勤快,眾人與她打招呼時,她卻沉默不語,又指向自己的嘴巴,不斷搖頭。 原來是個啞巴。 岳不群依然與夏氏兄弟契闊,似乎與在清遠鎮沒什么分別。 聊起當初一起除匪、除賊,滅魔的那些暢快經歷。 華山弟子在一旁聽見師父師娘的那些俠義事,又驕傲又佩服。 戌時。 或許是因為夏大哥多給了運炭老人銀錢,兩位老人掏空了家底,配上野菜,做滿了一小桌子。 米飯不夠,好在大家帶了干糧。 夏大哥非常豪爽,又要去開寶酒。 莫大先生道:“酒暫時就不喝了,再好的酒也會添幾分醉意,明日要上廬州,雖說只是魔教分舵,卻也馬虎不得。” 莫大先生與夏氏兄弟沒有直接交情,話語更為干脆。 岳掌門較為委婉: “品嘗好酒怎能少了各派兄弟?” “等我們到了廬州,五岳各派會合,還有少林武當的高人在場。屆時夏兄再掏出珍藏,我也能多作引見。” 夏大哥點頭,又客氣道了一聲“豈敢不從”。 等龍鳳大補湯端上來,楊威莊的人毫不客氣,帶頭去吃。 可衡山派與華山派的人卻不動筷子。 夏恩一臉不解,“這等好湯,涼掉可就沒那滋味了。” 趙榮拱手道:“夏師叔有所不知。” “我衡山派所練內功講究心神寧靜,感悟一絲天地靜氣,故而琴簫作伴。這青蛇、山雞都是天地野物,含有靈氣。” “南岳多大廟,我們練功雖不忌殺,卻不能殺之取靈。” “否則容易影響心境。” 莫大先生微微點頭。 夏大哥道了一聲“原來如此”,又看向華山弟子。 令狐沖面帶鄭重:“夏師叔,我華山上多有野物,平時隨意獵殺食用,但趕上重陽節,這段日子登山的都是朋友。” “師父一派君子之風,對朋友,自然是以禮相待。”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