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蔌蔌天花落未休,寒梅疏樹共風流。 漫天梨花,白了野桃林,亮了山神廟。大風一灌,雪龍卷入屋,燃著的柴火堆冒出白氣,發出呲呲刺耳聲。 趙榮闔了半扇門,御雪于外。 走出去將馬拴好,撣了撣衣袖,拂起一身飛絮。 他又坐回火堆前,添上廟中干柴。 聽了少女方才“甚么妹妹多”的話,也不在意,便順勢問:“藍妹妹呢,她去尋你怎沒和你在一塊。” “本是同我一起,到了杭州府附近她就待不住了,說要去找什么衡山阿哥。” 少女依舊舉著廣陵散,繼續道: “我瞧她被那人騙得慘,尋我要好酒,我一點也不樂意把好酒給那什么騙子糟蹋。 這會兒應該直下衡陽了,若她找不到人,自然要回苗寨。” 她語氣平淡至極。 沒能在杭州聽到那婉轉嬌柔的聲音,趙榮心感惋惜。 又想到那晚她雪夜送酒上山,如山中精靈,活潑生動,不由微微失神。 聽耳畔風聲響,便側目看向半開廟門,目光游移在暮色飛雪之間。 聽不到他說話,少女慢慢放低面前的廣陵散,明眸中映出一張稍帶迷離的面孔。 還是第一次見他這個模樣,那是文先生畫也沒畫過的。 瀟湘劍神的劍,好像也沒那么鋒利,好像也不是什么都可以斬斷的。 她捏著廣陵散的青蔥細指稍稍用力,按皺一頁譜調,嵇康若見定要心疼了。 放下曲譜,少女撫平裙角,盤膝將瑤琴搭在腿上。 一盞蓮花油燈將昏黃光暈跳動在琴上,撫琴人青絲微動,影子在山神廟中拉長,琴聲也從瑤琴中縷縷傳出。 她撥動琴弦,古韻一響,像是也能撥動人的心弦一樣。 趙榮的神思瞬間被拉了回來。 風雪鳴笳,破敗山神廟中的那一盞燈光竟如此生動,照出一幅絕美的少女撫琴圖。 那琴聲幽靜曠遠,他盤膝坐下,安安靜靜地坐在火堆前聆聽。 直到火堆上的水燒開,曲聲才止。 兩人就著水,各吃了些干糧。 “我見你包袱中有簫,伱會吹什么曲?” 原本要一直安靜到第二日的夜晚,被少女的聲音打破。 趙榮咽下干糧,又喝了一口水。 他沒有說話,卻拿起短簫。 衡山小祖師,豈少得了滿腹藝調。 霎時間,豪情滿懷的簫聲陣陣而來 蒼天笑.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少女那清麗絕倫的臉上看不到太多表情變化,可她的心卻如錢塘水,大潮滾滾而來。 當她要被浪潮淹沒時,一道青衣出現,一劍斬斷大浪。 簫聲停下。 “這是什么曲?” “滄海一聲笑。” 少女念叨一聲,眼中露出一絲渴望來。 這曲子不難彈,趙榮教了她幾遍,她就立馬學成了。 曲調也如劍。 拿到一首新曲,趙榮起先是占據優勢的,可與練劍練功反過來的是,他很快就丟盡優勢,輸了個一塌糊涂。 這滿是豪情的曲調,已經被圣姑學了去。 她心中喜悅,忽然從山神廟中取出一壇好酒來,又將它溫熱。 趙榮笑道:“我可是要糟蹋這酒了。” 顯是揶揄她之前所說的話。 少女聞聲,立刻柳眉一橫,拔劍出來像是要斬掉酒壇酒碗,只見她劍面將酒碗迅捷一挑,輕巧地搭了上去,朝著他這邊急急一送。 這份技藝,也叫尋常武人難以望其項背。 趙榮長劍出鞘,將飛來的酒碗朝劍上一搭,朝頭頂云劍一圈卸力,橫呈在面前。 “果然好劍法。” 任盈盈似乎是被方才的曲調豪情所染,真誠說了句好聽話。 她站起來,將酒倒入劍面的酒碗上。 酒水一滴不灑,一直將酒水倒滿,長劍還是紋絲不動。 趙榮取下酒碗,長劍朝地下一挑,將圣姑面前那裝著大半碗酒的杯盞挑起,碗中酒竟也一滴不灑,以劍回敬,少女舉劍一接,雖然卸力也卸得漂亮. 但她的眉頭還是一皺。 因為少許酒水灑到了劍面上。 聽著青衣少年的呵呵笑聲,她略帶薄怒,將那酒一飲而盡。 趙榮復飲,笑道:“我說過你的劍法已不如我,你還不服輸。” 她只用眼神回應,并不說話。 又連續給趙榮倒酒,他們很快將這一壇好酒喝完。 溫酒暖人,風雪中的山神廟似乎也暖了起來。 少年坐在火堆前,掏出《金針賦》來看。 少女就著燈火,繼續研究《廣陵散》。 夜深時。 任盈盈臥躺在廟中用茅草搭的簡易床榻上,她身旁還有一大段位置,其實再睡一人綽綽有余。 但她絕不會開口,甚至握著劍,眼中閃爍著防備之意。 不過 只要她不鬧出動靜,除了外邊的風雪聲和柴火燃燒的聲音外,注定是聽不到其他聲音的。 廟門口有輕微均勻的呼吸聲。 那個家伙像是睡著了。 她想到從會稽山竹屋到這里,想到那《嘔血譜》與《廣陵散》,又想到將入梅莊,心緒起伏難以入眠。 輕輕翻過身來,將一邊臉頰枕在手上,就著燈火看向那門口的少年。 文先生的畫工巧奪天工,他的畫中人像是活了一樣。 可那終究是畫,是黑白世界,是虛的。 眼前這五彩繽紛世界中的人才是實的。 她沒見過這樣俊俏的人,還是個與她一般年紀的可惡小子。 盯了許久,她在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 床榻上的少女被一聲馬嘶驚醒,她本能地朝劍柄摸去,須臾間徹底轉醒,一切無恙。 趙榮已將馬喂好,回到廟中時,任盈盈正在收拾隨身物品。 他們在辰時出發,各騎一馬上路。 昨夜聽到折枝聲,可見雪大。 這一天雪還在下,不過比昨日小了許多。 慢行走過二十多里,進入小鎮。 在一家客棧內換了一身打扮。 趙榮變化不大,只是外間的衣衫更輕盈,衣袖更顯寬大。 等從客棧出來準備出發再見圣姑時,她已是另外一個樣子。 沒有再穿那一身黑裙,而是換上與趙榮差不多的淺色衣袍,臉上也不再罩紗,發髻用帶著梅花的紅繩扎起,穿插一支懸著幾顆珍珠的釵鈿。 一琴一劍,眼中收了清寒,便多三分文靜古韻。 說是江南水鄉來的世家女俠,那是再貼合不過了。 嬌美姿容,又是才過碧玉年華的水潤少女,這份裝扮,隱隱搶過某位少年的風采了。 “看什么看?” 她柳眉一橫,眼中帶著薄怒瞪了趙榮一眼,瞬間又成了魔教圣姑。 “其實你不擺出兇巴巴的樣子,還是挺養眼的。” 趙榮打趣一笑。 任盈盈飛了個‘你不懂’的眼神:“黑木崖可不是衡山派,你不心狠手辣叫別人懼你怕你敬你,遲早要被別人吃掉吞掉。” 她說完就上了馬。 趙榮也上馬,并不反駁她的話,只是順勢說道: “你可以回黑木崖再兇,此時要符合身份,否則我們連梅莊都難進去。” “現在你在我身旁,天下又有幾人能對你不利?” 少女聞言抿嘴輕笑,卻又嘲諷他一聲:“藍鳳凰就是這樣被你騙的。” “瀟湘劍神?呸,無恥小賊.” 趙榮不與她扯話,催馬往北走,又提醒道: “小妖女,記得改口.” 雪一大,趕路就慢。 他們走走停停,第四天才到杭州。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杭州可是好去處。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入了臨安,一路上笙歌處處,旌旗招展,街巷店鋪林立,叫賣聲處處可聞,滿是人間煙火。 偶有臨水之殿為一亭,李嵩的《水殿招涼圖》浮現在趙榮腦海中。 又見到臨江之樓與望風露臺,背后一條飛廊,朝北一面的格子窗一馬四箭,疏密有致。所見處處渾然古樸,不愧是東南形勝,三吳都會。 一路上不用趙榮尋人打聽,圣姑自動尋路,宛如臨安本地人。 “你東張西望,第一次來杭州?” “嗯。” “梅莊還有多遠?” “至少傍晚才到。” 趙榮聞言便決定投宿一晚,明日一早再去拜訪。 他們一路來到距離西湖較近的悅來客棧,開了兩間上房休息。 晚間天色暗沉,看樣子又要下雪。 他們在客棧下方用飯,圣姑知他頭一次到此,便去點西湖醋魚。 趙榮一聞其名,已飽八分。 不過等店小二端魚上來,竟然頗為美味。 這真是他入杭州以來的第一發現。 某位劍神的神態變化被少女觀在眼中,又好奇又覺得好笑。 趙榮問:“你可想好化名叫什么?” “你叫趙青木,那我叫藍青蘿好了.” 他追問:“為什么?” 少女挑出一根魚叉,又道: “劍神的妹妹不應該姓藍嗎?青就是青菜,蘿就是蘿卜。藍姓妹妹喜歡什么青菜蘿卜的,她都當成了好東西,還要用酒泡著。” 趙榮被她逗笑了,“其實你搞錯了,我的妹妹不止姓藍,有好多姓,數也數不過來的。” 少女又呸他一聲。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