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又見猛虎起河東(下)-《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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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掉俘虜,全軍掉頭!”關羽歸陣,也是立刻下令撤退,似乎要做困獸之斗。“無論騎步,全軍扔下長矛,皆執短兵!”
命令有些奇怪,但潘璋以下俱是久隨關羽的子弟兵,如何敢怠慢?扔下長矛之余,潘文珪更是親自上前一刀剁下了被俘虜的李整之首——后世濟陰李氏的首領之一,李典的堂兄,一度做到青州刺史的兗州第一豪強之主,就這么干脆利索的在自己二十歲初陣之日,一命嗚呼。
然而,就在關羽忽然發出奇怪指令,并引兵掉頭之際,也在袁軍忽然旗鼓大作,全軍震動,很多地方已經開始頂著城墻上大面積弓弩打擊也要奮力抵擋城下合圍之時,數騎忽然從堵住東門的沮授部那里飛馳而出,分別往袁紹與陳宮這里而來。
“注意天氣?!”袁紹聞言一時茫然不解。
陳宮卻是陡然面色煞白。
而袁本初怔了片刻后,隨著腦后一陣涼風吹過,也是忽然明悟,并慌忙看向身后——原來,不知從何時起,一片積雨云已經出現在了視野邊緣,并且越來越濃,越來越重,還急速向前滾來!而聯想起之前悶熱到不正常的情況,袁紹哪里還不明白?這場理論上是初秋時節,實際上卻是典型夏日暴雨的天象,恐怕正是關云長此番出擊的緣由與倚仗所在!
怪不得土山剛剛壘起第一日對方便立即出戰!
怪不得對方一路上如此好整以暇!
怪不得對方只帶了一千兵馬!
關云長等的根本不是天黑,他等的就是夏末秋初的這場暴雨!
城頭上,沒有人提醒的審配也已經在積雨云未出現之前便恍然大悟,因為他之前猛地一抬頭卻迎面吹來了一陣涼風,再一低頭,關云長卻已經下令棄馬扔矛了……說起來,關云長雖然久在朝歌,但河內北部、魏郡、趙國卻在水文地理上天然相同,都是挨著太行山,都是漳水流域,都是河北地區中央最南側的平原地帶,也就是難怪關云長會對這邊氣象有所了解了。
同樣的道理,也難怪會是沮授和審配這二人率先醒悟……不過二人在醒悟之余也是各自難堪,畢竟他們可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而關云長卻是河東一個殺人犯,算上之前在邯鄲給人做工并被公孫珣招攬的那一年多時間,也不過在此地區區七載而已!
然而,雙方對本地的氣象了解卻是千差萬別,甚至產生了質的變化。
回到眼前,陳宮回過神來,滿臉煞白之余也是第一時間下達了總攻的命令,務必要圍捕關云長。
但是,天象這個東西,絕不是人力可以對抗或者可以強行勝過一頭的,最起碼在這個時代是做不到的!這邊命令剛剛傳下去,那邊袁軍士卒就都已經經歷了從之前一整日的悶熱無比到涼風習習,再到陡然冷氣逼人的一次轉變。
而還不等各部軍官奉命直撲關羽所在,豆大的雨滴便開始滴落,然后旋即就是一陣驟雨疾風,與城頭上的箭矢混雜在一起,讓人難以抬頭之余更是造成了慌亂,更可怕的是,天色幾乎是瞬間便昏暗起來,五步之內,幾乎難見身形!
巨大的混亂之中,友軍早已經擎出的刀槍劍刃反而成為了自己一方最大的敵人,踩踏和誤傷成為了減員的最大源頭。而土山工地周邊的甲士,也遭遇到了自己特有的敵人——泥濘和濕滑配合身上的甲胄,成為了運動的最大阻礙。
與此同時,關云長與其所部卻緊緊挨著城墻行動,天然秩序井然,更不要說剛剛天色變化之前,關云長便直接下令,全軍扔下長矛,一千人無論騎步,只執環首刀,冒雨短兵相接!
皮甲短兵,或許不是雨戰的最佳裝備,卻是目前戰場上最合適的裝備;袁軍醒悟過來或許也能立即做出如此動作,然而這個醒悟的過程卻是需要拿命來換的!
昏暗之中,還不知道自家少主已經掉了腦袋的李進所領三部遭遇到了最直接最殘酷的打擊!關云長縱馬而來,趁著雨水尚未浸透路面,親自沖殺在前,兩百騎兵趁亂踐踏,隨后八百士卒涌來,俱用環首刀劈砍,斷肢殘軀,一時滾滾落地,血水雨水,一時混混一體。
雷聲鼓聲雨聲遮掩不住殺戮聲與慘叫聲,更不要說忽然一道閃電劃過天空,將戰場瞬間照亮,卻又瞬間消失……李進情知推進到城墻下的自家士卒遭遇到了屠殺,卻竟然無能為力,畢竟這種局勢,就是神仙也難有效指揮。
凡事當思退。
大雨滂沱中,戰場混亂中,剛剛借著閃電看清了城下慘象后,頹然立在戰場上的李退之,腦中忽然間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古怪念頭。
話說,之前閃電照亮全場之時,關云長也是再度瞥見了這位多年未見的故人,然后便兀自持刀勒馬向前!
不過,隨著一開始那陣驟雨過去,五步之內難見身形的情形來得快去的也快,那個閃電之后不久,雖然還是昏暗,但視野還是模模糊糊有了,再加上關云長人高馬大,李進同樣遠遠望見對方——卻居然干脆折身而走!雷聲之中,一起撤退的還有依舊保持建制和戰斗力的其部兩千多李氏子弟兵。
這真不是李進膽小,其實要是他本人倒也罷了,但如此局面,一個不好,卻是要將自家子弟白白葬送許多的路數……要知道,事到如今局面已經很明朗了,之前的武安國只是偶然,關云長此戰真正的殺招便是這場大雨,猝不及防的袁軍在大雨剛剛落下的這個階段幾乎是毫無抵抗力的……讓自家子弟獨自去承受關羽這最狂暴最有效的一段殺傷,李退之絕不可能接受。
而李進既然下令全軍撤走,城下通道一時通暢,關云長立馬在雨中,卻既不追趕,也不趁機后撤——平心而論,此時就勢撤走,若是能突過守在后面的于禁所領三部,然后全身回營,這一戰便是天大的勝仗了。
但關云長卻似乎并不知足。
其人當機立斷,下令全軍再度轉向,順著東城城墻往北掃蕩!
城墻上,渾身濕噠噠的審配也借著微光看到了關羽的行動,卻是連聲感慨……話說,這個戰術動作,看似自大,其實是謹慎之舉。
為什么這么說?
要知道,關羽的大營在城西,土山和目前的主要戰場在城東偏南,而由于關云長之前斬殺了武安國,擊退了程武,所以看起來是來的路上,也就是城南這條路的阻礙更少一點,而且路程更近。但不要忘了,袁紹八萬大軍在此,雖然是圍三缺一,可實際上卻是從南面而來,故此城南的營盤格外之大,格外之厚!
換言之,關云長若是從城南走,萬一趕到于禁身前時因為雨勢漸小而被對方給堵住了,那還是很危險,因為他區區一千人馬穿不過袁紹的大營,并無其他道路可走,最終還是要被合圍,而若是那樣,便是他審正南也不可能真的冒著破城的危險去開門營救;可若是從北路走,雖然堵截的兵力或許更多,但大雨下成這樣,地面泥濘、視野不全,關云長突破不成完全可以倚仗著兵力靈活的優點從營中縫隙往外竄出,從更外圍繞城歸營的。
更別說,這么一回頭,必然會讓守在東門的沮授部措手不及,而若是勝的利索,說不定審配還可以主動開東門引關羽入內。
“去做準備!”審正南稍作思索后,也是即刻回首下令。“派一千人往東門后隱蔽,準備開門接應,再讓城頭上的人辛苦一些,盡量往東面集合殺傷!”
城頭上的軍吏不敢怠慢,自然依令而行。
而片刻后的沮授所部,大雨之中好不容易恢復了回來,此時猝然遇襲,也確實是再度慌亂不堪起來。
話說,沮授是個極出色的人物,讓他領兵,決不能算是失誤,但就像曹操第一次獨立領兵時的狼狽一樣,他這種人再聰明再有條理,也是比不上鞠義、張頜、于禁,甚至李進那種臨陣軍事經驗豐富至極之人的,而且他還不能像一些勇將以身作則,沖殺在前。
或者說,他的倚仗,本就在于條理分明,士卒秩序井然而已。
但一場大雨,一場回馬槍式的突襲,卻讓沮公與最為倚仗的東西滑落在地,也讓他陷入到了一個最難堪的境地,甚至于說是危險境地——混亂之中,本就擅長斬首突襲的關云長也同樣注意到沮授的位置,然后干脆棄掉城門前的戰斗,親自向沮授處殺來。
左右軍士紛紛來救,卻被跟在關羽身后的潘璋等人死命隔開。
眼見著一時危急,沮授之子,也是初次從軍的沮皓不由在將旗之下下跪懇求,涕淚相加于雨水之中:“大人何必爭一時之氣?”
“受人恩祿,成人之事,今日若退,有何面目見天下人?”沮授一時氣急,竟然將自己兒子一腳踹開。“再說了,我軍兵馬如此雄厚,戰局也亂成這樣,他區區一千人看似強盛一時,卻只是在以攻為守趁亂尋個退路而已,怎么可能真就讓他給斬了?!”
沮授的話是對的,就在關云長嘗試推進到沮授身側之時,忽然間就聽到身后一片歡呼,回過頭來才知道……原來,看到城下關羽所部戰局占優,審配不顧危險,主動打開東門,引兵前后夾擊門前的沮授殘部,順便接應關羽所部入內!
見到此景,關羽也不戀戰,反而即刻勒馬掉頭,準備入城——說到底,關羽從不是個魯莽的匹夫之將,而是個非常實際,非常善于借助環境、工事的將領,那些看起來囂張至極的表現,乃是做好準備之后,用最小代價換來最大收獲的一種表象而已。
就好像一千碰八萬,看似荒謬……但實際上呢?卻是城下作戰本就是一千人最合適,真要是三千人齊出,反而笨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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