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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辛毗則在側(cè)面坐下相陪。

    “就是因為沒事情，方才來尋舊人的……說起來，咱們從十幾歲在郡中陳公那里相識算起，居然已經(jīng)有快二三十年的交情了。亂世當(dāng)中，二十余載舊識，又同在異鄉(xiāng)為異客，仲治難道要趕我嗎？”郭圖滿臉戲謔。

    辛評聞言也一聲嘆氣：“公則來尋我，什么時候都行，但非常時期，軍務(wù)繁忙，你又是車騎將軍府主簿，與其在我這里一坐一晚上，還不如當(dāng)時隨我一起整飭一下軍務(wù)……也省的被人說閑話！”

    “說什么閑話？”原本捻須而笑的郭圖忽然凜然起來。“今日許子遠(yuǎn)在堂中，就差罵出來咱們潁川諸人于時局而言皆是廢物這話來了！這種情形下，難道還怕人說閑話？！還有你在這里瞎忙，到底有什么意思？難道不是在為別人做嫁衣？！”

    辛評沉默以對，辛毗原本要說話，但見到自家兄長沉默，卻也只好將話咽了回去。

    “辛仲治，你莫要裝樣了！”郭圖愈發(fā)氣急。“誰都知道如今這個局勢下，在魏郡這個地方，咱們潁川人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用武之地了！你今日如此辛苦，也絕不可能真的奪來主事之權(quán)……逢紀(jì)這人果而無用，注定不能執(zhí)掌大局，主公用他不過是堵兗州人的嘴罷了，待鄴城奪回后，必然是沮授以大功與河北本人的身份接手總幕府之任！”

    辛評終于開口，卻依舊從容：“沮公與才能過人，忠貞有度，兼有志氣，而且正如你所言，他是如今河北本地人的天然領(lǐng)袖，正該為此任。所以若他來總攬明公幕府，在下是心服口服的。”

    “足下少說了一個理由。”郭圖見到對方開口，放心之余復(fù)又冷笑起來。“人家還有陳公臺死前的‘遺詔’呢！不光是河北人，兗州人也認(rèn)他！只是陳公臺‘遺詔’中還說了，說你辛仲治跟我郭圖一樣是個不足以托付大事的廢物！”

    辛評終于攥拳動容。

    “仲治。”郭圖恢復(fù)常色，感慨言道。“事情到了這一步，咱們之間真不要再虛與委蛇了……現(xiàn)在的局面是，咱們這群潁川人，前后為主公辛苦了數(shù)年，你甚至辛苦了十幾年，要功勞有功勞，要苦勞有苦勞，到了今日卻要被這些本地人給排擠出去了！都說沮授這個人才德兼?zhèn)洌橇^人，還有做一番事業(yè)的大志，我不否認(rèn)，可你辛仲治難道不是一模一樣？你難道不是少懷大志，想要做一番事業(yè)出來？仲治，我直言相告，我覺得你絕不會心甘！正如我絕不會心甘一樣！”

    “不甘又如何？”辛評終于感情外露，直言相對了。“這個局勢怎么可能翻過來？現(xiàn)在確實(shí)是我們于明公那里沒用，只有沮公與、李退之那些人有用！”

    “那就顛倒乾坤，讓他們無用我們有用就是了……”

    “胡扯什么？！”辛評憤然起身，勃然作色。“什么叫做顛倒乾坤讓他們無用？！難道要我為私利去壞明公大局？！郭公則，咱們一千個一萬個難做，也不能做背主之人吧？！你整日喊主公，我只是明公，但天下人都知道袁車騎是我們的君，我們是袁車騎的臣……一個士……咱們自幼讀書，《禮記》有云，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是成了背主之人，便是從修身這個底子上便垮了！而且咱們家人也在鄴城，真要是壞了他們的事，便是齊家也一并可笑起來了！”

    “我何嘗是讓足下背主？！”郭圖也跟著厲聲相對。“我只是想到一個妙策，可以讓主公重振雄風(fēng)之余也讓我們潁川人得勢罷了……而且足下何必跟我講什么《禮記》？！我們潁川郭氏，家傳的是《小杜律》，講的是法家勢、術(shù)、法！邪門歪道，卻又獨(dú)到之處，足下到底要不要一聽？”

    “說來！”辛評端詳了對方一眼，到底是重新坐了回去。

    “此事簡單……”郭圖冷靜下來，卻是朝著一直不安的辛毗輕松一笑，然后從容言道。“我們其實(shí)并非無用于河北，而是無用于魏郡，或者說是冀州，這是咱們這些潁川人替車騎將軍謀劃韓馥時種下的因果。”

    辛評微微一怔，卻也是捻須頷首：“公則繼續(xù)。”

    “而沮授之所以能得用，許子遠(yuǎn)其實(shí)已經(jīng)說得很透徹了，不僅是他的本事，也是因為他是本地士人領(lǐng)袖，在本地有人望……”

    “公則兄是說換地方？”不待辛評開口，旁邊的辛毗卻已經(jīng)都醒悟了。“只是往何處去？鄴城乃河北之首府，天然重鎮(zhèn)，只要是與公孫珣交戰(zhàn)于河北，便不可輕棄吧？而若是棄河北，且不說于大局如何，真退到了兗州與公孫文琪隔河對峙，兗州那些人能讓我們更好過？恕在下直言，沮公與到底是個有才能有道德有大志的君子，而兗州那些人，若再來個陳公臺一般的人物，咱們就真的無立足之地了！”

    “兗州當(dāng)然不能去，有陳公臺死前的說法，去那里咱們是自尋死路！”郭圖不由翻個白眼。“也不能輕易言棄鄴城……但可以去清河或平原，而且機(jī)會就在眼前！”

    辛氏兄弟怔在當(dāng)場。

    “我說四件事。”郭圖正色言道。“其一，許子遠(yuǎn)今日之策，確實(shí)厲害，沮授、李進(jìn)、程武三人此去必然能覆滅鞠義、奪回鄴城，你們以為然否？”

    辛氏兄弟齊齊頷首。

    “其二，因為此事的耽擱，等鄴城奪回，軍中稍作喘息，恢復(fù)行動力后，恐怕公孫珣大軍已經(jīng)完成包裹了，最起碼西面關(guān)羽率三萬精銳，絕對有能力連結(jié)上黨，插回朝歌！”郭圖見二人頷首，不由眉飛色舞。“其三，相較于西面關(guān)羽這一路身后有并州做依仗，東面審配這一路卻明顯有漳水阻隔，后勤不便，而且他渡過漳水后，并無援護(hù)，乃是三面皆敵的局面，所以我估計以公孫珣的智計絕不會在這一路投入太多大軍，以免大勝之下反遭大厄……最多是一萬弱兵，占住廣宗這座要害城市，以頂住我們的腰腹即可……”

    “你且住。”辛評忽然好奇。“這三件事我都頗以為然，可是這些軍情如此詳細(xì)，什么三萬兵精銳，一萬弱兵的，你是從何而知？！如今梁期城明明是做孤城、死城啊？回來的軍官也只是知道有這么一回事而已。”

    “我自有情報來源……仲治不必多問。”郭圖攤手作答。“反正過些天，這些軍情你遲早會被探知，對不對？”

    辛評若有所思，卻是不再多言。

    “那敢問公則兄，第四件事是什么？”辛毗好奇追問。

    “第四件事，便是咱們的主公袁車騎，表面上鎮(zhèn)定自若，誠懇待人，實(shí)際上已經(jīng)被公孫珣給一仗打怕了！打懵了！心里已經(jīng)對北面邯鄲那位衛(wèi)將軍畏之如虎了！”郭圖凜然對道。“故此，待鄴城奪回后，咱們趁機(jī)勸他不要親自在此固守，而是請沮公與總攬幕府，坐鎮(zhèn)鄴城，再請他袁車騎明攻廣宗，以作破局，實(shí)移平原，以作退縮！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當(dāng)然，這個不能直接說，只請他親自出兵向東，去攻廣宗，以重振軍威便可……而他一旦出去，到了廣宗那個三郡交界之處，不是移鎮(zhèn)，也是移鎮(zhèn)了，屆時沮授留守魏郡，真正大局豈不是你辛仲治說了算嗎？”

    辛毗心中恍然，卻總覺得哪里怪怪的，而等他看向自家兄長，卻不料辛評只是沉默不語。

    “仲治兄，我多說一句……”郭圖感慨起身道。“這不是小人之舉，而是一舉兩得……咱們經(jīng)營兩載，一朝大敗，如今這個局面下，正該回身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小心經(jīng)營身后，然后再圖反撲。與鄴城相比，平原這個地方北面有渤海，西面有清河、魏郡，西北有安平、河間，本就是守勢之下的天然河北根基之地！言至于此，告辭！”

    辛評枯坐不應(yīng)，而郭圖卻是不以為意，兀自離去，只有辛毗趕緊相送。

    而片刻之后，辛毗匆匆回來，卻見到自家兄長依舊枯坐于燈火之下，神色嚴(yán)肅而又淡漠，卻是不禁將心中疑問給強(qiáng)行按了下去。

    “有什么想問的，直接問來便是。”似乎是察覺到了自己親弟的疑慮，半晌之后，辛評反而主動開口。

    “郭公則說的極好，可這計策我總覺的哪里有些不對。”辛毗正色相詢。“還請兄長解惑。”

    “當(dāng)然不對。”親弟面前，辛評難得冷笑一聲。“這么做，便是要賣掉魏郡與沮公與的意思……若是大軍在魏郡諸城防守，明公也在此處坐鎮(zhèn)，哀兵之下，堅城大寨，衛(wèi)將軍未必能速勝，說不定便能耗到對方氣力不支，或者天下大局有變那一日。但若主力去攻什么廣宗，咱們明公也脫身出魏郡這個包圍圈，去了廣宗東面……那不管是去平原還是清河，又或者真在廣宗城下蹉跎，魏郡就都是實(shí)質(zhì)性的棄子了！我問你，沮公與是神仙嗎？給他一個魏郡，他就能抵擋八九萬北地大軍的包抄？！”

    辛毗恍然大悟，卻又趕緊再問：“還有剛才兄長問的事情……這郭公則的軍情從何而來？”

    “能從何而來，必然是他族弟郭嘉讓那些放回的軍官專程送來的。”辛評愈發(fā)嗤笑不止。“而且其實(shí)何止他們郭氏？荀氏中荀公達(dá)也在衛(wèi)將軍處受信重；沮公與的弟弟沮公祧干脆是衛(wèi)將軍舊人；審正南也只是摔斷他侄子的腿，卻反而讓審榮在魏郡從容立足；還有許子遠(yuǎn)本人，想他居然能靠與衛(wèi)將軍舊情說服敵將戰(zhàn)場上放他一馬，簡直匪夷所思……這些人，有一個算一個，俱都安排好了后路！所謂修身不誤齊家，治國自然能安天下……倒是咱們辛氏，之前未免老實(shí)。”

    辛毗終于恍然，而他雖然還有心再問一問自家兄長到底準(zhǔn)不準(zhǔn)備應(yīng)下郭圖移鎮(zhèn)之策，卻又一時覺得此問太過敏感，所以不免沉默下來。

    “此番許攸之計確實(shí)驚艷，鄴城必然克復(fù)。”又等了許久，辛評忽然再度主動開口。“待到彼時，愚兄會向明公推薦佐治你為梁期城守將，你帶族中一半家眷在此留守，要懇切奉公……而到事不可為時，你卻不妨體面請降，在衛(wèi)將軍處為咱們辛氏求一個生機(jī)……家族傳承百年，不能毀在咱們兄弟手上。但要記住，一定是魏郡大局崩壞，實(shí)在是沒有出路后才能降服，之前一定要盡量用心防守，顯出自己本事之余絕不可以輕易負(fù)了袁公，以免貽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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