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藥方只販古時丹-《覆漢》
第(3/3)頁
“這有什么可議論的?”徐庶不以為意道。“事到如今,即便是你們這些徐州本地人心有不甘,難道還真能繼續自立不成?無外乎是衛將軍、曹奮武、劉豫州三選其一罷了!”
“但該選誰啊?”雨滴開始滴落,陳登護住茶壺,趕緊坐回到了院中席上。“三位俱是英雄,行政其實也頗類似……”
“陶公久病,兩個兒子多年不給官做,儼然是見到孫破虜之事有所感懷,想拿徐州換個家族平安,而也因為其人英雄氣短,所以徐州早就被你這幾股勢力瓜分殆盡……”徐庶不由冷笑而對。“其中,你們陳氏是世族之冠,有名有望,有一郡之地與一個屯田要職;糜氏有財貨漁鹽之力,也有一個彭城國在手;曹氏看起來最弱,可是曹氏叔侄一個曹宏在幕中極受陶徐州信任以至于實際掌握下邳城城外,一個曹豹握有城外一半兵權,也不可能小覷;然后陶公帶來的丹陽鄉人,一個笮融掌握下邳國軍政,兼為州中佛事;一個許耽為丹陽兵中郎將,與曹分享徐州直屬兵權;再加上一個廣陵趙昱,素來清靜,一個瑯琊臧霸,素來置身事外,數來數去不就是這些人嗎?而我就不信了,這都好幾年了,你們就沒心里盤算過今日局面?”
“……”陳登干笑一聲,卻又尷尬應聲。“曹氏與沛國曹氏有姻親,糜氏更是劉豫州妻族,唯一可慮者其實是兵馬最盛的臧霸將軍與陶公那兩個丹陽鄉人……元直不知道,照理說笮融與許耽都是丹陽人,而丹陽如今俱在劉豫州治下,他們本該趁勢依附劉豫州才對,但實際上這兩個人真的不成器,笮融佞佛而貪,常常與人說劉豫州在他鄉中所行新政過分;許耽無謀好色,當年他曾經求過甘夫人,恐怕反而畏懼劉豫州至此。”
“所以,你家中選了誰?”徐庶根本懶得理會這些他早就在安東將軍府看破的東西,反而冷冷追問。
“衛將軍!”陳登誠實作答。
“衛將軍?”
“元直有所不知。”雨水已經稍微滴落,陳登拂去陶制茶壺蓋上的雨滴,懇切回復道。“我叔祖曾經與故司隸校尉陽球、彼時為尚書臺中都官從事的衛將軍等人聯手試圖誅宦,結果事敗身死,靈帝甚至還要追究我全族。當時衛將軍明明已經逃出城去,聞訊后卻又回身救回了包括我父在內的族人,并孤身入尚書臺,與權閹曹節抗節,逼對方赦免了我族中牽連之罪……換言之,衛將軍于我們陳氏有天大的恩情。實際上,當年袁術在南方赳赳之時,劉豫州南下淮南,我們陳氏便是得了衛將軍的信函,一面勸陶公繼續助力于衛將軍,一面又干脆讓族中任揚州刺史的族伯棄了淮南轉任吳郡太守……而如今,衛將軍派出的使者王朗王景興、郭嘉郭奉孝二人還有天子節杖,俱在我家中。”
聽到最后兩個名字,徐庶心中微動,卻依舊面不改色,只是扭頭打量了一下對方后忽然失笑罷了:“足下族中可曾聯絡臧宣高?”
“沒有……”
“不是那種相約賣主之語,而是日常交往那種……”
“也沒有!”
“那足下族中豈不是要大禍臨頭了?”雨水漸落,而徐庶依舊坐姿挺拔。
“此何意啊?”陳登不由微微瞇眼。
“當著足下的面,我也不說什么過分的言語……只說足下族中受衛將軍如此大恩,那此番要么就應該謹守臣節,以陶徐州的名義拒不納衛將軍使者,要么就該死心塌地為衛將軍奔走償恩。如此首鼠兩端,真以為衛將軍不能高屋建瓴一望便知?還是以為那郭奉孝是個無能之人,看不穿你們心思?”
陳登欲言又止。
“我懂了……”徐庶望著對方忽然又笑。“你們不是蠢,也不是自以為是,而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想那王景興徐州茂才、故太尉楊公愛徒、徐州大族出身,你們以為他是正使,自然可以替你們遮蔽干凈,卻忽視了其人身側那個整日浪蕩飲酒,放縱不堪之人,對不對?”
陳登不知道該怎么回復了。
“識得此劍嗎?”淅瀝瀝的雨水之中,徐庶忽然拔出了一直放在手邊的長劍。“這把劍乃是衛將軍親賜,郭奉孝那里也有一把,而其人才智勝我十倍!我能束發做賊,弱冠轉而苦讀,倒有四五分是受他激勵!有他在,你們此番舉止,恐怕是逃不過衛將軍耳目了!”
陳元龍目瞪口呆,以至于手中所握茶壺跌落于席上,也一時不覺。
隔了許久之后,眼見著徐庶收劍,其人方才將茶壺擲于席外,并起身拱手告辭。
然而,雨中走出數步,已經狼狽萬分的陳登卻又忍不住回過頭來,拱手再拜:“我知道元直是怎么看我的,也知道元直為什么一直對我稍有隔閡……自從衛將軍未央宮前歸天下罪于昏君、世族、豪強以來,已經足足六載了。所謂人心漸易,前幾年是衛將軍的說法顯得艱難一些,最起碼在中原是如此,但如今隨著衛將軍坐穩河北,曹劉兩位也仿效新政,越來越多像足下這樣的才俊便漸漸改了觀點,轉而看不慣我們這些世族做派,覺得我們這些人只有禍天下的罪責,卻無救天下的決心與舉動!”
徐庶面無表情,仿佛在問:“不是如此嗎?”
“但是元直,這一次真的不是我們陳氏首鼠兩端,不懂決斷,其實我們族中之所以如此狼狽,乃是對上衛將軍時有一道邁不過去的心結……”陳元龍似乎并未察覺對方表情上的嘲諷之意,反而繼續懇切陳詞。“以私恩來說,以族中延續的利害來講,投衛將軍似乎理所當然,但我們下邳陳氏,固然有靈帝一怒差點亡族的委屈,有衛將軍的全一世之恩,可在這之前,我們陳氏就已經受漢恩數代,自一匹夫至于世代兩千石,再至于公族,顯赫百年,這是何等的恩情?那敢問將來漢室傾覆,我們在衛將軍之下,到底該如何啊?一世之恩、數代之恩,哪個重啊?我今日如此啰嗦,不是在辯解什么,而是不想讓元直見笑之余還會錯意思罷了……告辭。”
言罷,其人躬身后退,轉身便走。
而這一次,卻輪到徐庶忍不住在雨中出言了:“自稱大義,便不是首鼠兩端了嗎?凡人論跡不論心,你們心里怎么想的,誰在乎?最起碼要作出舉動,讓天下人知道你們的清白吧?”
“元直何意?”陳登登時回頭。
“無他,我其實與元直族中一樣,左右為難,頗有首鼠兩端之嫌疑,不過只是糾結于自心罷了。”徐庶起身懇切相對。“既然是同病相憐,何妨協力共治?如今我有一方,可使足下族中自證清白,也可以使我無愧于心……”
“何方?”
“良方向來簡單易為。”徐庶起身收起地上席子,緩緩而答。“自古以來不過就是那些東西罷了,既然下雨,元龍兄何妨入內一談?”
————我是雨后的分割線————
“漢末,下邳陳元龍素稱豪爽,又號沉靜。一日,有客至,其父友人也,訪而不解,乃私問于其父陳漢瑜。漢瑜大嘆,對曰:‘何言沉靜?小子傲慢逼人,無論長幼,不分高下,凡不屑之人皆不屑語之,人不知故稱沉靜;凡入眼豪杰,執禮如下仆。’客恍然:‘惜乎!適才足下隨吾同見令郎,其臥床上不動,傲氣逼吾乎,逼足下乎?’漢瑜掩面而走。”——《世說新語》.任誕篇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