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藥方只販古時丹-《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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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四月束發成年,長安那里還在扯皮,或許還能再吵吵幾個月,反正天子才十六,總是耗得起的,卻不料東海之畔先出了天大的亂子,而陶謙這個糟老頭子卻不可能再等人。
“在下覺得吧,徐州事當徐州人為,我徐州地靈而人杰,五郡七十余城,如何不能自理……”
這一日,好不容易天氣轉晴,淅淅瀝瀝大半個月的雨水漸止,華佗所居宅邸側院內,一群剛剛做完正版五禽戲的下邳士人,一時忍耐不住,便在院中鋪上席子,飲茶論政,指點江山,好不快活。
這其中,地位最高的自然是典農校尉陳登,后者可能因為此時還沒有去廣陵上任的緣故,所以沒弄到滿肚子寄生蟲,但其人卻依舊天天來此廝混……然后反過來吸引了一大批年輕士子來此。
實際上,這句話本就是說給陳登聽的。
“徐州人哪個可為啊?”然而,陳元龍可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其人登時便將臉拉了下來。“徐州五郡,竟然有人能匹敵衛將軍、劉豫州、曹奮武……如此人物我為何不知道啊?而且足下又是誰啊,為何如此大事你能一言而決?”
話題尚未扯開,便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被喝罵的年輕士人面色漲紅,卻又不敢與這位徐州第一公子,兼最年輕的徐州實權兩千石真的爭辯起來。
于是乎,此人羞憤之下,只好拂袖而去,以求稍存顏面。至于其余人等,眼見著陳登如此做派,情知今日是白來一回,也紛紛尋故而去。
一時間,原本和諧而又熱鬧的醫仙別館,立即變得冷冷清清。
“元龍兄真是的。”徐庶無語至極。“你就算是知道他胡扯,又何必當眾辱他?所謂匹夫之怒,亦可血濺五步,偏偏你又是個養尊處優的花架子,根本不夠一刀砍得,就不怕萬一嗎……這種事情自古以來還少?”
“匹夫之怒與匹夫之怒是不同的。”盤腿與徐庶并肩坐在院中席子上的陳登端起身前茶壺,也不用杯子,直接將摻著姜片還有南海名貴特產——號稱驅寒圣藥的胡椒粉熱茶飲下兩口,這才從容應聲。“如足下這種匹夫,在下是一點都不敢惹得,因為足下匹夫一怒是真的會血濺五步,立即讓我這種人死在當場;可剛才那些人,他們匹夫一怒,不過就是拂袖而去,說不定回到家還要以頭撞墻,以示憤恨……又怎么需要在意呢?”
徐元直也是哂笑一聲。
“元直莫要不信。”陳元龍見狀將茶壺放下,一時搖頭。“這些人來此地所謂何事,真的只是來治病和學五禽戲的?不過是想你處探知一些安東將軍的病情,從我處探知一些高層政局,好學那些商販一般投機罷了……如此等人物,其中又怎么可能藏著真丈夫?”
“糜別駕商賈出身不錯,然而在下一個潁川人都知道他是公認的良吏,徐州的柱石,其弟能為彭城相,不就是曹奮武看在他的面子上來表的嗎?元龍何必指桑罵槐?而且再說了,衛將軍能成事,他自己都說,要有一半靠其母經商助力……雖然是為人子的言語,但也不能說公孫老夫人是個投機之輩吧?哦,還有交州牧朱公,其人母親也是靠經商養活的子嗣……”
“我不是說糜氏兄弟和朱老夫人,更不是說公孫老夫人……”陳登登時無語。“元直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徐庶笑而應聲:“足下是徐州第一世家子,我乃潁川區區單家子……反而是我一直想問問足下,何必一直非得糾纏于我呢?胡椒茶這么珍貴,南海也不過是剛剛有人尋到后移植了一兩年而已,所謂有價無市,不如在家喝的安穩。”
“元直說笑了!”陳登一時無奈,卻只能曲折而對。“敢問元直兄,人生之樂事在于何?”
“且聞元龍兄高見!”
“依在下來看,人生之樂事,無外乎內外二字罷了……于外是外物入內,美酒美食、美婢美衣、大車駿馬,還有這胡椒茶……乃至于豪杰智士,盡得于己;于內則是內思示外,彰智計于時局,顯氣概于非常,展仁政于鄉梓,立功業于天下!”陳登慷慨激昂,侃侃而談。“而這其中,結識英雄豪杰、智士人才卻是最重要的,因為豪杰智士不僅是最寶貴的外物,也是內思外示最主要的依仗,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享受外物也好,建功立業也罷,如無同志之人共甘苦,共享受,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徐庶更加笑意不減:“原來元龍兄屢屢來此尋我,只是覺得我是一個可以聽你議論時政之人,這算什么?”
“咱們都是佩劍讀書的士人,士人不議論時政,難道要去織布嗎?”陳登更加無奈。“品評人物、議論時局,本就是人生之難得樂事啊!”
“織布不丟人!”徐庶肅容以對。“而且品評人物這種事情……如今為天下基石的衛將軍、曹奮武、劉豫州,這三人都不喜歡!你便是出身下邳陳氏,若將來依舊如此做派,小心被攆去當亭長……將來這徐州,是注定要變天的!”
陳登一時無奈:“我又不是空談,也不是看不起耕織……我做典農校尉,總攬徐州屯田事宜,也是親自視察水土,安排耕種的,這不是正逢多事之夏嗎?所以來請教元直眼下徐州局勢。”
徐庶笑而不語。
陳登無奈,稍作嘆氣,卻又重新開始旁敲側擊:“那敢問元直,你又是怎么看人生之樂呢?”
“人生之樂,在于總角之時不必見母親困于守寡,無錢養家;在于束發之后沒有走上歧途,廝混于市井,仗著一把劍好勇斗狠;在于加冠后常思過往,沒有為之前碌碌無為而空虛悔恨;在于終于學有所成之后,舉目天下,不必猶豫于將來前途……”徐元直正襟危坐,似笑非笑。
陳登一時愕然。
“元龍兄,你說我湖海豪氣,我也覺得你湖海豪氣,可你我二人的湖海之氣是一回事嗎?”明明是上午時分,可頭頂天色卻漸漸銀城,儼然梅雨復至,而徐庶卻理都不理。“你是徐州第一名門一代領袖人物,下邳你家老宅中現存做過兩千石的人便有四個,更兼你本人自幼天賦過人、家學淵源,所謂渾然天成,自可睥睨天下,于是你行為肆無忌憚,與人交談豪氣四溢,指點江山恍若無物;而我乃是潁川一單家子,生下來便沒有宗族,后來更是早早失怙,若非寡母乃是難得的讀書女子,我連開蒙的機會都沒有,所以我身上的所謂湖海之氣,乃是來自于小時貧苦街頭斗狠,來自于束發無人管教市中與人做賊,來自于加冠后陡然醒悟勤懇讀書,來自于到如今二十六歲方才仗劍策馬行走天下……元龍兄,你之豪氣,細細究來不過是無所謂三字;而我之豪氣,仔細算來卻在于無所失而已……看似一般,其實截然相反!”
話說,徐庶言語干脆,侃侃而談,然其人從頭到尾,卻只是扳扳直直端坐于院中席上,面上雖然帶笑,卻既沒有看頭頂烏云,也沒有看身側陳登,仿佛在與空氣說話一般。
但你還別說,陳元龍就吃這一套!
這位徐州第一公子怔了半晌,卻又站起身來,不顧身份懸殊,直接低頭對著身側之人恭敬一拜:“然元直以無所失至此,遠勝元龍無所謂至此!”
“言至于此,元龍兄還是不愿放棄嗎?”輪到徐庶無奈搖頭了。
“人生之樂事就在與此,若讓我因為這些那些就就放棄結識英雄豪杰,放棄參與議論時事,那還不如死了好!”
“也罷,你說你想與我議論徐州局勢?”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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