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榆中西門逢故人(續)-《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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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遂沉默一時,卻又再度開口:“主公,如今涼州一十一郡入手,那你如今之領地,若按照新的分州之策而言乃是十一州之地,若按照之前天下十三州一都護府而言,便也有了六州半之地。雖說其中幽并涼三州窮了些,但勝在居高臨下且有兵甲之盛,所以無論怎么講都已經是天下二一之數在握了……如此局勢卻屢屢抑制用兵,是不是便因為這個所謂天下大勢呢?”
此言一出,便是旁邊的龐德也不由本能回頭一怔,另一邊一直沉默相候的孟建、王凌、趙昂、姜敘四名當值義從,和專門被公孫珣叫來的傅干、蓋順二人也都微微動容。
“是吧?”公孫珣聞言若有所思,卻依舊負手而立,站的筆直。“為何會有此問?”
“我是聽主公一直自稱‘鄙人’,只覺得可笑。”韓遂感慨言道。“偏偏仔細一想,便是主公據有半個天下,竟然也不好稱孤道寡……所以以此而論,想來主公前方應當還是有大阻礙的。或是藏身于朝中,或是寄托于曹劉之輩,但總歸是有的。”
傅干等人愈發緊張。
“你想說什么?”公孫珣愈發瞇起眼睛來了。
“臣愿意替主公為些許不忍言之事,”韓遂忽然跪地叩首。“只求能留在漢地!便是事成后發配到敦煌,也多少是心安的!”
“我以為你真長進了呢。”公孫珣即刻搖頭不止。“起來吧,受我一杯酒,便回營收拾東西上路吧。”
韓文約徹底失望,卻又無奈起身……一個脊梁被打斷過的人,想要重新站直總是很難的。
而隨著韓遂起身,一旁得到叮囑的黃門侍郎傅干早有準備,即刻捧來一個木制托盤,托盤上簡單盛放著一壺安利號烈酒,兩個大陶杯,如此而已。
“文約啊!”公孫珣親自動手斟酒完畢,先端給了韓遂一杯,復又回頭自己端起了一杯,終于是改容幽幽一嘆。“咱們本是故人,而當年之所以反目成仇,于公自然是你違逆青年時的志向,變成了一個只知道割據一方的軍頭,繼而成了涼州亂局的一個源頭;于私,卻是因為當年南容的事情,我心中一直深恨于你。不過等到后來,先是渭水一戰后親自錘殺了成公英,算是泄了心中恨意,如今又到底是受了你的降服,讓涼州重歸中樞,算是了了大局……而如今,你一走西域,形同流放,更是多少恩怨都到此為止,我便讓南容之子在此捧酒,親自讓你一碗酒,也算是替南容、替成公英,也是替咱們自己,一并將舊事了斷。可好?”
韓遂看了看一旁盯著自己卻又神色復雜的傅干,復又想起成公英、閻行,多少也是鼻中一酸,繼而心緒不平。
于是乎,其人幾乎是逃避式的仰頭將一大杯烈酒奮力一氣飲下,再放下時,卻已經是雙目微紅了。
公孫珣也將酒水飲盡,并接過對方遞回來的酒杯時,卻正有一股秋冬交際時的微微北風飄過,卷起一陣黃塵。
公孫珣心中微動,復又重新在托盤上第二次斟酒。
而且,斟酒之后,其人并不著急遞給韓遂,反而是俯身從腳下黃河畔的黃土臺上用手捻起了一抹黃土,并灑在了其中一杯酒上,然后方才將這杯酒遞給了對方。
接過這杯酒,望著酒水上的浮塵,韓遂心中忽然就涌出了一股莫名而又劇烈的感情,其中激烈之意,就好像這酒水一般幾乎要溢出來……對涼州的不舍,對往事的回憶,對青年時期之純粹的懷念,對天下大勢的渴望,對將來的迷茫,徹底糾纏成了一團。
他很想問一問公孫珣,這突如其來的第二杯酒,是在補償初次洛陽相見后的匆匆告別嗎?還是在補償河內相會后的匆匆西走?
還有為什么撒土,是讓自己不要忘了涼州風土的味道,還是暗示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回來呢?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韓文約一個字都沒問出來,只是雙手捧著這杯酒微微發抖而已,仿佛在捧著什么難以承受之重一般。
似乎是看出了對方想法,公孫珣端起自己的酒杯后淡淡言道:“并無什么特定之意,只是想勸文約再飲一杯罷了……文約,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玉門無故人!”
言罷,公孫珣主動仰頭一飲而盡,而韓遂也終于再難壓抑心中諸般情愫,一時淚如雨下,卻又搶在淚水滴落到酒杯之前奮力捧杯一飲。
塵酒落肚,韓文約扔下酒杯,頭也不回便匆匆下臺歸營而去,偏偏剛一下臺便遇到賈詡、戲忠二人聯袂至臺下,復又忽然想起閻忠,只好以袖遮面,踉蹌而走……如無差錯,他將在趙云在押送下,從西面黃河三岔口轉向西北進入河西走廊,然后一路西行,出玉門,過敦煌,經車師到達西域故地,然后便不知歸期了。
公孫珣目送對方身影消失在軍營中,方才低頭從地上撿起陶杯,在傅干手上的托盤里小心擺好。卻又面無表情,轉身望著身側黃河滾滾,負手不語。
俄而,其人居然閉上了眼睛。
傅干沒敢亂動,明顯有事至此的賈詡、戲忠也都侍立不語,諸如孟建、王凌等人自然也不敢有任何多余舉動,唯獨龐德,忍不住望著西側亂糟糟的韓遂軍營出神,卻也只是微微黯然罷了。
土臺上雅雀無聲,不遠處的軍營中嘈雜一時,但這都不影響公孫珣側耳傾聽黃河咆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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