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保國可保身-《覆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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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人類的悲歡,或許在局部之中也是勉強(qiáng)相通的。而公孫珣作為一個策劃者,只是開個頭而已,根本沒法控制往后的人心宣泄。
一日放肆痛哭,給了許多人巨大的震動感,可能正是因?yàn)槿绱耍鹊酵黹g回到長安的衛(wèi)將軍府以后,公孫珣剛剛換回便裝,便忽然迎來了幾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來者正是代領(lǐng)尚書事的黃琬、司徒趙謙,以及種邵、馬日磾、士孫瑞,除此之外,還有一位曾經(jīng)在公孫珣手下?lián)芜^扶風(fēng)太守、尚書仆射,如今退休在家,且已經(jīng)年近九旬,卻依舊精神矍鑠的京兆趙歧……這些人,便是之前一直保持沉默的那批人,也是真正還有影響力的漢室代表人物,更是劉虞身前那個真正維持起了長安朝廷大局的中堅力量。
他們儼然是剛剛回到家便換好衣服,然后一起前來。講實(shí)話,公孫珣真沒想過他們會來的這么快,甚至有些措手不及的感覺。
不過有一點(diǎn)好處是,和這些真正的,也是最后的一批漢室精英打交道,總歸是不用遮掩什么的,他們到底是真正人物,不會犯蠢。
難得的,公孫珣并沒有在正堂待客,而是在后院私舍內(nèi)相對,并用最簡單的方式在禮儀上給了對方最大的尊重——其人自引王修、戲忠、賈詡,與幾位公卿相對而坐。
而雙方坐定,自然有仆婦送來熱湯,與如今漸漸流行所謂過年時該吃的炸面果子,而公孫珣在注意到對方臉上憔悴淚痕在燈火下依然明顯時,更是讓仆從送來熱敷的面巾。
“其實(shí),當(dāng)日天子出逃既成,我等便已經(jīng)了然于心,便是衛(wèi)將軍再怎么謙沖,也都要再進(jìn)一步了,否則河北十一州何以自處?”將漸漸變涼的面巾摘下,坐的板板正正的黃琬沉聲以對。“而當(dāng)時我等雖然對天子失望,對大局失望,卻依然是以漢臣自居,所以便想從此裝聾作啞,盡漢臣最后一點(diǎn)本分罷了。同時,且觀衛(wèi)將軍在大功告成之際,臨此大位之時,是符合失態(tài)露丑,自甘墮落的……畢竟之前的何氏、袁氏、董氏,何嘗不是一朝功成,握有大權(quán)呢?結(jié)果呢,一朝得大位而不知所措,而傲慢無知,而肆意妄為,什么外戚名分、天下仲姓、強(qiáng)力無匹,都如浮萍一般被雨打風(fēng)吹而去。只是沒想到,衛(wèi)將軍到底是棋高一著,對著如此誘惑還能穩(wěn)住心來,如此從容不迫收拾人心,讓事情變得如此順理成章……”
“正是有這些前車之鑒,方才要小心避開他們的錯誤。”公孫珣倒也沒有遮掩的意思。“況且,我既然大勢已成,為何不能正大光明,從容收拾人心呢?”
“這些東西,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黃琬一時嘆氣。“況且,今日我等也不是學(xué)那些小人一般來夸贊衛(wèi)將軍如何如何英明神武的,衛(wèi)將軍英明神武,該高興的是今日陪坐在衛(wèi)將軍身側(cè)的這幾位,與我等這些老邁殘軀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還請黃公明言即可!”公孫珣立即頷首,卻又以手指天。“今日諸公既然親至,又是私室相對,且今日定烈公魂魄最盛,便請指劉公魂魄為誓,咱們今日交談,當(dāng)皆無虛言……”
“正是此意。”黃琬也干脆以手指天而對。
二人稍微對視一番,便放下手來,而黃琬也繼續(xù)問道:“等年后使者羞辱天子與中原諸侯歸來,則中原河北多年不戰(zhàn)之約自毀,而衛(wèi)將軍進(jìn)位便也順理成章,這些且不說,只是我等想提前問一問衛(wèi)將軍,足下欲居何位而治河北?相國,還是稱王?又或是準(zhǔn)備另立新帝?”
“另立新帝不免可笑。”公孫珣坦誠以對。“天子與靈帝,還有少帝,這父子三人再怎么失德無為,也畢竟是前后居天下近三十載的一脈漢室正統(tǒng),如今天子雖然失德,卻無任意一個近支皇族可以代替,我便是立了新帝,又怎么能服天下人呢?”
言至此處,公孫珣微微一頓,卻又順便提起一事:“其實(shí),昨晚劉伯安發(fā)葬前其子劉和曾與我有言,他說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恨極了天子,卻又礙于臣倫與實(shí)力不足,難以成事。所以如果我準(zhǔn)備另立天子,他愿意配合我做一個傀儡漢帝,只求能報父仇……事后他愿直接禪讓于我!”
“蠢貨!”黃琬拍案而對。
“確實(shí)愚蠢。”公孫珣感嘆道。“他這么做,固然有一二可操作之處,但他就沒想過,自己做了個傀儡漢帝,他父親的一世名聲豈不是要成為笑話?漢室老臣,除了一個名聲,此時還有什么可求得呢?于是我便勸阻了他。”
黃子琰死死盯住對方,卻最終黯然下來。
“至于稱王。”公孫珣看到對方沉默,這才繼續(xù)言道,卻又忽然莫名失笑,以至于言語中稍微頓挫。“高祖刑白馬為誓,非劉氏不得為王,這是漢室鐵律,此時稱王,我與天子到底哪個更失德恐怕真不好說,好不容易收攏的人心又要散去不少……所以,還是稱公建制吧!最起碼漢室沒有非劉氏不得為公的說法吧?”
“實(shí)封國公?”黃琬等人居然并不意外。“足下是遼西人,封薊侯,起于幽州,再升為公,想要得正經(jīng)美稱便只能是燕公了!”
“燕公不正好嗎?”公孫珣凜然對道。“諸位想過沒有?燕起于召公,而召公常年不居封地,反而與周公一起共輔朝政,且分陜而治,周公治陜東,召公治陜西,在下受召公之爵,治長安之政,豈不合乎儒家典故、禮法?”
“召公乃是姬姓……”士孫瑞一時沒有忍耐的住。
“公孫氏亦是姬姓,且我主世居遼西,說不得還是召公嫡傳呢!”戲忠裝糊涂駁斥。
“我非是此意,乃是說周天子為姬……”
“好了!”黃琬忍不住打斷士孫瑞的絮叨。“事已至此,我等還有什么可爭的,而衛(wèi)將軍這番說辭也不是說給我們聽的……只是衛(wèi)將軍,你今日為公,或許確實(shí)鉆了漢室典制的空子,讓不少人能夠?qū)さ谜谘冢瑸橹陌病?墒悄阋舱f了,那是別人,如我等漢室老臣,一身所系不過一個名而已,而足下今日可為公,明日便可為王,后日便可簒逆,屆時你讓我們這些被你拿天子和劉伯安之死夾住的人到時候該怎么辦呢?還是說,你居然真是個漢室忠臣,只想安心做召公?”
對方嘲諷之意清晰無誤,但公孫珣依舊面色如常:“在下剛剛立誓,今日不說謊,所以黃公此問,在下便不答了。不過,在下可以保證的是,且以公位處事,而漢室十三州故地,一日不復(fù)于一,則在下一日不再多進(jìn)半步……而君等為天子所棄漢臣,欲退而自保者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緩緩而退,不用擔(dān)心自己的身后名;有意欲有所為者,也可以從容轉(zhuǎn)變立場……總而言之,在下絕不逼迫,也絕不會因?yàn)槔萌缃裰T君為天子所棄的局勢讓諸位連最后一點(diǎn)名聲都丟掉的。”
黃琬等人面面相覷,而后卻是司徒趙謙一聲嘆氣:“足下?lián)砣f,自然可以大度如此;而我等只余區(qū)區(qū)存身之一,卻也不能不應(yīng)!”
“諸位既然知道我主居于萬,那就應(yīng)該明白,我主今日真的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而諸位如果真要繼續(xù)強(qiáng)行逆勢而為,那諸位以為我們這些底下人也會像我家主公那般寬仁嗎?”看到對方還有人顯得猶疑和不服,戲忠不由出聲凜然而對。“真到了必要之時,居于萬者真的需要在乎據(jù)其一者嗎?”
“當(dāng)然,我等也知道,諸位也是不在乎的……”賈詡終于開口。“但那么做到底有什么意思?今日在渭水畔,京兆吏民聚十萬眾而同泣,是在泣漢室嗎?是在泣劉公嗎?難道不是在泣天下為何還不能一統(tǒng),人心還不能徹底安泰嗎?而諸位本為人杰,應(yīng)該看得清楚,漢室能安者,我主能安,漢室不能安者,我主亦能安……諸君再怎么只系于一,再怎么只為人臣之道,可即便是人臣,也當(dāng)先為人再為臣吧?”
“若非知民意,何至于此?”黃琬同樣凜然而對,卻又一時喪氣到百無聊賴的地步。“也罷!事到如今,多思無益,稱公就稱公吧,年后我等自會配合!唯獨(dú)望衛(wèi)將軍記今日言語,天下一日不定于一,則你一日不再進(jì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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