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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有人搬起了椅子還擊。

    一時(shí)之間，椅子、燈架、茶盅、碟子亂飛。

    張安世脖子一縮，渾身抖了一下，便立即道：“走走走，快跑。”

    丘松毫無懼色，只面無表情地道：“我炸死他們。”

    朱勇和張軏二人，眼疾手快地拖了丘松便跑。

    只有那茶肆的店小二帶著哭腔：“你們不要再打啦……啊呀……我的眼睛！”

    …………

    這種事，幾乎已經(jīng)成了京城的常態(tài)了。

    張安世已經(jīng)無法理喻這些人，為啥火氣這么大。

    當(dāng)然，也少不得聽到有人議論：“不知那位大賢人是誰，真盼見一見，若能得他一分半點(diǎn)的指教，此生無憾。”之類的話。

    張安世有一種過街老鼠的感覺，他偷偷地去瞧了楊士奇。

    見著楊士奇的時(shí)候，卻見楊士奇比上回所見更憔悴了，一臉呆滯的樣子，口里含含糊糊地道著：“理若是天道，那么心也即天道，可千千萬萬人之心，莫不也是天道嗎?那么天道，豈不有千千萬萬種？若如此，義理何存？”

    張安世無語地看著楊士奇，他沒想到楊士奇中毒如此之深，前些日子還只是失魂落魄，但精神還是正常的，怎么現(xiàn)在情況越來越糟糕了。

    “楊侍講，楊侍講，我給你帶了一只烤鴨來，你吃不吃？”

    楊士奇依舊在低頭思索：“不對(duì)，不對(duì)，陸象山也有此等的言論，可不對(duì)，他認(rèn)為心即是萬物的本源，他的言論，與心即理差不多，可知行合一呢？這如何解釋知行合一？”

    張安世道：“你不吃，我就吃啦。”

    楊士奇抱著頭，嘆口氣：“那么什么是知行合一，不對(duì)，這與陸象山的言論完全不同……”

    張安世當(dāng)他的面，撕下一個(gè)鴨腿，吧唧吧唧的吃。

    可惜連鴨腿骨頭都要啃干凈了，楊士奇還是不聞不問。

    這下糟了，這病確實(shí)不輕啊，連吃喝都不在乎了。

    楊士奇道：“心若是理，萬千人心即萬千個(gè)理，這說不通……”

    張安世看他這個(gè)樣子，終究急了，道：“若是世間只有一種心呢，萬千人的心是為同心？”

    楊士奇這一回倒把張安世的話聽進(jìn)去了，只見身軀一震，便瞪大了眼睛道：“什么，同心？同心……同心……什么是同心？”

    張安世其實(shí)也所知不多，只好磕磕巴巴地道：“所謂的同心，其實(shí)就是人人都有的東西，與生俱來的，它發(fā)之于親則為孝，發(fā)之于君則為忠，發(fā)之于朋友則為信。人人都有這等善念，是為同心。”

    楊士奇突然眼睛一亮：“對(duì)對(duì)對(duì)，若心是如此，那么就說的通了，心即理，所謂的理，終究還是逃不過義理，即忠孝信也。可是……可是……知行合一何解？”

    張安世便又道：“既然你本心里已有了義理，千千萬萬的人都是有此同心，那么……人為什么還要去追求所謂的義理？義理你已有了啊，何須去存天理，而滅人欲？所以，我想，當(dāng)你既心中油然而有了義理，所以就不能學(xué)從前那些腐儒那樣，去格物窮理，一個(gè)人，已經(jīng)有了義理，為什么還要每天去追求所謂的大道理呢？”

    楊士奇驚嘆道：“對(duì)對(duì)對(duì)，然后呢，然后呢？”

    張安世只好撓頭道：“我其實(shí)也不甚懂。”

    啪嗒一下，楊士奇跪下了，扯著張安世的袖擺道：“請(qǐng)……請(qǐng)說下去。”

    張安世來這世上，可謂是天不怕地不怕，哪怕是朱棣那吊毛……不，哪怕當(dāng)著陛下的面，他也敢稱他一句老兄。

    唯獨(dú)怕的就是這等魔怔的人，我靠，說不定人家真的能拎出一把菜刀來。

    張安世只好又磕磕巴巴地道：“然后很簡(jiǎn)單呀，你心里有了義理，就不要浪費(fèi)時(shí)間去追求所謂的義理，而是應(yīng)該把人人同有的義理之心發(fā)散于外，付諸實(shí)踐。”

    楊士奇渾身顫栗：“懂了，懂了，原來……原來我已經(jīng)有了天理，那么為什么還要孜孜不倦的去格物致知呢？既然無需格物致知，無需再去追求義理，那么……誠如圣人所言，君子訥于言、敏于行那般，我該去實(shí)踐心中的義理，是匡扶天下也好，是齊家治國也罷，哪怕只是給街上的乞丐施舍一口吃食，見了井口即將墜井的孩子去將他抱起，這些……便都是知行合一？”

    張安世道：“我想應(yīng)該是這樣的吧？”

    “天哪，我明白啦，我終于明白啦。”楊士奇手舞起來，依舊還跪在張安世的腳下，張安世想跑開，他一下子又將張安世的腿抱住：“先生大才，受我一拜。”

    張安世連忙道：“別，別，我也是聽人說的。”

    楊士奇便立馬追問：“先生聽誰說的？”

    張安世：“……”

    “先生還有什么可賜教的嗎？”

    “我想……我沒……”

    “請(qǐng)先生教我……”

    看著他糾結(jié)的樣子，張安世又只好道：“致良知……算不算？”

    “致良知何解？”

    ”我忘了一些，我得慢慢地想，啊……楊侍講，你不要這樣，我要被你榨干了。“

    楊士奇起身，此時(shí)，那雙原本略帶渾濁的眼睛，整個(gè)明亮了許多，甚至精神百倍地道：“朝聞道，夕死可也，夕死可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已明白許多了。”

    說罷，他精神抖擻起來，居然到地上撿起了硯臺(tái)和毛筆，隨便尋了一張白紙，便興沖沖的開始提筆狂書。

    張安世用同情地眼神看著他。

    所以說人真的不能太聰明，人一聰明，就容易想太多，這想的多了，就……

    哎……

    張安世慶幸自己雖然兩世為人，但是都不太聰明的樣子。

    平凡是福！

    “烤鴨你還吃不吃了？”

    楊士奇此時(shí)是忘乎所以，顯然只顧著奮筆疾書。

    短短兩炷香的時(shí)間，竟是下筆千言，寫罷，他低頭，看著這文章，忍不住大笑：“哈哈，哈哈……對(duì)，對(duì)……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張安世忍不住好奇地湊過去看，不由得咋舌。

    這家伙……真寫了一篇文章。

    而且是一篇……闡述了心學(xué)的文章，將這知行合一和新即理，系統(tǒng)地闡述了一遍。

    里頭的核心思想，和他方才所吐露得差不多，不過……他的發(fā)揮更強(qiáng)，寫得很生動(dòng)。

    不愧是楊士奇，這舉一反三的能力，這是何等的智商，和多高的學(xué)問！

    張安世收回了視線，看著他消瘦了一些的臉，依舊關(guān)切地道：“吃不吃鴨。”

    楊士奇擱下了筆，可隨即，卻又陷入了深思。

    “致良知，致良知又是什么呢？先生……先生……”

    張安世再不管其他了，連忙一溜煙，趁著楊士奇沒有扯住他袖子之前，趕緊地跑了。

    楊士奇的眼里，又開始陷入了茫然，望著房梁：“致良知，致良知……”

    …………

    楊士奇病了，病得很重。

    最重要的是，他現(xiàn)在幾乎是整個(gè)風(fēng)暴的核心。

    所以來探望他的翰林以及讀書人很多。

    張安世前腳剛走沒多久，就又有人來探望了。

    這人看著楊士奇呆滯的樣子很擔(dān)心。

    因?yàn)椋巳艘脖恢泻弦缓托募蠢碚鸷沉恕?

    他甚至懷疑，自己以后可能也是楊士奇這個(gè)樣子。

    “哎……楊公啊楊公，難道那人……只和你傳授了只言片語嗎？哎……咦……”

    此人轉(zhuǎn)頭之間，卻看到了桌上的那篇文章。

    緊接著，這人呆住了。

    他瘋狂地俯瞰著，而后忘乎所以。

    “心者，理一而已矣，心一而已矣，故圣人無二教，而學(xué)者無二學(xué)……”

    這人心中開始狂跳起來，隨即也開始大汗淋漓，他眼珠子已經(jīng)挪不動(dòng)了。

    “我……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好像………原來如此……竟是如此……天哪……厲害，太厲害了，那位大賢……那位大賢……”

    此人身軀禁不住的在顫抖，眼中噙著落淚：“楊公啊，原來你已得了那位大賢的傳授，你為何不早說啊……哎呀……害我苦思數(shù)日，如今……才有豁然開朗之感。”

    楊士奇還在低著頭，口里喃喃念著：“致良知，致良知……”

    這人不由苦笑搖頭，卻二話不說，抄起了袖子，取了筆墨，開始對(duì)著這文章抄錄：“我先受教了，楊公……我可和你打過招呼了啊，我也是那大賢的弟子，你專美于前，我受教于后。”

    文章一抄錄，見楊士奇還在苦思冥想，這人的心里還有一些遺憾，因?yàn)椤@文章解開了無數(shù)的疑惑，可同時(shí)，又有無數(shù)新的疑惑出現(xiàn)在他的心里。

    半日之后……

    這篇文章便開始傳開。

    若說此前的爭(zhēng)議，還只是許多人內(nèi)心受到了沖擊，緊接著，又與衛(wèi)道士們產(chǎn)生了巨大的矛盾。

    那么現(xiàn)在……一個(gè)理論體系，開始隱隱出現(xiàn)了。

    一時(shí)之間，洛陽紙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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