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剛剛楊師姐問我‘難道要縱容物欲吞噬人性?’我以前對別人說的答案是‘物欲會吞噬人性是因為物質化的程度還不夠,如果物質足夠豐富,人性就可以駕馭物質。’ 這個答案我沒想改口;但我今天更想說的是,‘恐懼物欲吞噬人性,恰恰是當代中國文學的精神危機!’ 我們總在懷念沈從文筆下的湘西、汪曾祺記憶里的高郵,莫言魔幻的高密東北鄉,賈平凹視野里的欲望交織的陜西農村,當然還有陳忠實那不朽的‘白鹿原’…… 我們總是在哀嘆鄉土文明消逝,卻忽視了這片土地當下發生的故事。文學如果只愿做農耕文明的守墓人,又如何書寫正在發生的史詩? 我最早以為這是因為中國的農耕歷史太漫長、文明積淀太厚重,才讓大家的這支筆寫不出今天的。現在我漸漸明白了,是時代的車輪太快,有些東西稍縱即逝,往往作家們還沒有抓住就溜走了。 就像‘固定電話’,90年代開始普及,本世紀初達到巔峰,隨即開始一路走低。到今天,即使家里有固話,誰又能打幾次? 我們在美國、日本文藝作品里經常看到的電話元素,比如最簡單的‘來電留言’,在中國都還沒有形成某種‘文化意象’,就從身邊溜走了,這實際上頗讓人無所適從。 但這些只是表象,只是外物。就像我的這篇,人物靈感來自于《包法利夫人》一樣——1850年的法國,也是一個一切都在迅猛變革的時代,為什么福樓拜可以抓住那個轉瞬即逝的間隙,創作出不朽的經典? 因為他真正克制住了塑造一個宏大世界或者偉大人物的沖動,肯‘坐到’這個庸常無趣的女人身邊,把她的精神世界和洪流般洶涌的外部世界聯系在一起,挖掘出了她內在的生命力,從而折射了當時整個法國社會施于她的不公。 于是藏在飛速豐富起來的物質下真正的精神危機就浮現了出來。 福樓拜直面了那個時代! 但在大部分情況下,我們的一流作家們還習慣去寫‘非常人’與‘非常事’——當然,他們往往以為自己寫的是平常人,只不過比平常人長得漂亮點、性格堅強點、人品善良點、意志堅定點…… 我不想寫這樣一個什么都比‘平常人’強一點的‘平常人’,所以有了《畫皮》,所以有了「徐暢暢」,有了「江爺」,有了「李默」。 我相信讀者作為群體,擁有足夠的智慧,不至于把《畫皮》當作一首物質的頌歌。” 說完這一長串話,張潮累了。他從桌子上找了個橘子,慢條斯理地剝著,然后一瓣一瓣塞進嘴里,悠閑地吃著。 《十月》雜志社會議室凝固成了一幅油畫,只有張潮一個人物在動,此外就是幾個男編輯手里忽明忽暗的煙頭,和裊裊而上的煙痕。 過了良久,徐暢暢才怯生生地開口道:“張……張潮老師,剛剛您說我都記下來了,到時候能不能由我整理成文字,附在《畫皮》后面,可以嗎?” 王占軍這時候才反應過來,連忙道:“小徐的建議很好,我覺得你的話應該讓更多看到。” 張潮這時候也緩過勁兒來了,似笑非笑地看著兩人道:“你們不怕得罪人?反正我是不怕的。” 王占軍輕輕一拍桌子道:“百家爭鳴嘛!這有什么好怕的?發!” 然后又對張潮道:“你剛剛好像還沒有把話說完?要不要總結一下?” 張潮看向編輯們,道:“我覺得要不然讓大家總結吧?其實今天我說的這些也在各位的質疑、追問下激發出來的,算是共同創作——所以署名不妨多署幾個嘛!” 張潮說完這話,好多人臉色都變了,尤其是發言最多的三人。 徐暢暢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直接了當地道:“好啊!要不然,我來做這個總結?” 張潮和其他編輯都轉頭看向她,一張年輕、活潑的臉上滿是期待。 張潮點了點頭道:“好,其實你最合適。你是「徐暢暢」嘛!”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