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八十五章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大明文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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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延潮道:“不可,狗咬你一口,你不能也去咬他。彈劾奏章來往,只能令朝堂上烏煙瘴氣而已。”
林延潮正說話時忽然下人稟告道:“老爺,濂浦的林老爺來京了。”
林延潮一聽又驚又喜道:“他身在何處?”
下人道:“已是到前院。”
林延潮立即責道:“怎么不早通報,隨我速速出迎。”
林延潮當下來到前院,但見一名四十多歲穿著青衫男子,正負手立在院中,一旁下人給他從馬車上搬行李。
林延潮立即道:“學生林延潮見過老師。”
這青衫男子回過頭來,走至林延潮面前扶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嘆著道:“十余年前,你為儒童,我方而立,而今你逾弱冠,為師卻已是老了。君似東去之水,我只是江邊礁石,然而能目送你遠去,知吾學所托得人了,足哉!”
林延潮心底百感交集道:“老師,正值盛年,大有可為,何必言老。”
林烴笑了笑道:“若無眷念紅塵名利之意,心即已是老了,為師這幾年來嘗生死別離,人間種種之苦,早沒有了仕進之心。我這一次來京,不愿驚動任何人,順緣而去,你也不必替我奔波。”
林烴這一句話將林延潮所有的話堵住了,林烴是何人,不說這一次前禮部尚書陸樹聲力薦他出山。
不說他濂浦林家在以往朝中多少人際關系。
更不說庶士士出身。
僅僅憑著他是首輔申時行的同年,申用懋,申用嘉的老師,他要想仕途得意,一點也是不不難。
可林烴卻沒有了仕途上進取之心,這點誰來也沒用。
下面林延潮吩咐人招待隨林烴而來的家人,自己則是相陪。
林烴坐在位上道:“對了,我一來京,即聽聞御史彈劾你是嗎?”
林延潮苦笑道:“真是壞事傳千里,連老師都聽說了。”
林烴笑了笑道:“那你與我說一說吧。”
當下林延潮如實說了一番。
林烴聞言道:“興辦義學之事,為師以為你沒有錯。”
“我生平只收過你一個弟子,你非我的族親,又是寒門出身,除非家父,族里不少人都勸我不將你收門下。”
“但為師見你第一眼起,即知你是讀書之才,有志于科舉,但心底急功近利,此非讀書之道。我不忍荒廢良才,當時辭官在家又有空閑,故而才教你讀書。”
林延潮道:“老師的恩德,學生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林烴搖頭道:“我只是說個例子罷了。延潮你家貧貧寒,非名門之后,若不得門路,如何與林泉,葉向高他們相爭。茫茫人海中,你我相逢是一段緣法,那么其他人呢?其他懷有才華之人呢?”
“興辦義學,就是讓天下百姓知道,讀書明禮,非富家子弟獨有。科舉做官,非官宦人家之門。人不怕吃饅頭,怕的是從曉事起,就知自己一輩子只能吃饅頭。”
“王荊公曾道,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讀書也是如此,去不去在于志向,但我等所為在于開一條路。讓想走這條路的人知道有沒有錢,何等出身都不是難處,讀書只在于天資,只在于有志者事竟成而已。”
“我等讀書人與人常道何為仁?過橋后,再助人過橋,這就是仁。仁者,愛人而已!”
林延潮聞言不由深受觸動,當下道:“多謝老師,學生記住了。”
林延潮深受觸動,一旁堂下的袁可立,陶望齡聽到林烴與林延潮的對話,不勝佩服。
也只有林烴這樣的業師,才能教出如林延潮這等的學生來。
林延潮安頓林烴后,然后即是回到書房。
方才林烴的一番話令他思緒不能平靜,想到武英殿里天子的見疑,自己官職任命遲遲未下,他有很多話堆積在心底,不吐不快。
林延潮看到書房里的筆墨,心有所動,當下磨起墨來。
親自動手磨墨,幫他平和了心情。
但見墨已化開,林延潮取過一支筆來,抬頭看了一眼庭院中景色,然后在紙張上運筆如飛。
屈指算來,林延潮已是許久沒寫過文章了,今日卻文思如泉。
文章的名字很簡單,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這一句話取自管子。
人一生下來,爭的就是分肉吃肉的權利。
最初時,身體最強壯之人壟斷一切,但有長矛弓箭之后,從此弱者敢不從命。
后來一個人變成了一群人。法家治世,以兵革殺伐,以嚴刑峻法為文,文字只要以刑法政命之名存在即可,但有一等人卻不肯,他們飽讀詩書,以先賢之言為規,讀書授徒,不受王化,故而韓非子云'儒以文亂法'。
而到了今日,國家之賊,已成了這些世代簪纓,口頌詩書之人。他們身有功名,免稅避法,日復一日窮奢極欲,講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道理,覺得得來一切理所當然。
大多數百姓們目不識丁,自己又能聽誰之言,辨何是非?誰又能替他們講道理?
正如有了長矛弓箭,方能對抗匹夫之勇。
義辦義學不是讓更多的老百姓成為讀書人,更是讓每個老百姓都是讀書人而已。
如此讀書人還有什么了不起的。
林延潮一篇文章,若用白話翻譯,大概就是上述的意思。
文章一氣呵成寫完,區區數百字,用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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