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九十七章 反目-《大明文魁》
第(2/3)頁
顧憲成立即道:“宗海,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說這話的用意,乃是指得恩師罷了。我性子早晚不見容于恩師,此事早點(diǎn)說開也是,免得如那學(xué)生面前一套背后一套?!?
林延潮笑道:“這樣,倒是我多心了?!?
顧憲成道:“你我之間有什么話當(dāng)然是直言無妨,其實說來當(dāng)年我于宗海你有一些看法?!?
林延潮反問道:“看法?”
顧憲成點(diǎn)點(diǎn)頭道:“不錯,或者說是一點(diǎn)誤會,剛中進(jìn)士那會,我們在京的同年里,就屬你往元輔的府上走得最勤。我雖從未在外人說過你半句不是,但心底卻覺得宗海有些趨附執(zhí)政,不是名士的風(fēng)骨。”
林延潮聽了這話心底冷笑,你顧憲成當(dāng)時在申時行府上走動的也不比我少多少。
林延潮道:“恩師是我林某的伯樂,沒有他提攜,我今日不知在何處呢?官員頻繁拜見宰相固不可取,但師生時常走動,卻也未嘗不可。”
顧憲成笑著道:“宗海不要誤會,是我心胸不夠開闊。當(dāng)年你上那份天下為公疏,不惜因此下詔獄時,顧某就知道你是真真正正的君子。在本朝文臣直諫,前有海剛峰,后有你林宗海,將來都會名留青史。顧某對你是再三敬佩。”
“倒是宗海你方才提起之事,既是說開了,那么我也實話實說,扳倒張鯨此事所謀甚大,顧某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但除了顧某還有不少同僚,所以我不得不請宗海你再三替我保密?!?
林延潮心道,你這么說倒顯得我心胸狹隘了。
不過他并未在言語上與顧憲成計較,而是道:“放心,此事除你我之外,不會有第三人知道,不過你要小心身邊之人,他們未嘗會如我這般為你守秘?!?
林延潮知道這件事,就算自己不通風(fēng)報信,也早有人暗中稟告給申時行。
顧憲成道:“宗海放心,此事我當(dāng)然是有分寸,顧某今日來是舊事重提,倒張鯨之事上,你是否愿意出頭?”
林延潮聞言不答。
顧憲成等了一會道:“看來是顧某是要無功而返了。”
“叔時,并非我不愿,若是上諫張鯨,此事我義無反顧,但是恩師那邊,我不好交待?!?
顧憲成道:“恩師已在閣十年,當(dāng)國至今也有五年,你是欲承他的衣缽,所以不愿讓他為難?”
林延潮心想,知道了你還來勸我?
林延潮則道:“叔時,你錯了,恩師從未許諾過我什么?!?
顧憲成道:“許諾與否,這不重要,宗海,你若想著恩師將來指定你入閣就大錯特錯了,這入閣的事除了要首輔引薦,更需要圣意親準(zhǔn)?!?
“但是當(dāng)今圣上曾與恩師明言過,將來會栽培于你,卻不會讓你入閣,委以政柄,此事你可知道?”
林延潮聞言震驚:“此事當(dāng)真?”
顧憲成點(diǎn)點(diǎn)頭道:“當(dāng)然是千真萬確!此言是圣上親口與元輔說的,極少人知道……具體何人轉(zhuǎn)述于我,此事恕我實難奉告。但你要相信,我沒有欺瞞你分毫。此事圣上已經(jīng)提了,恩師也知道,但他是不是從未與你說一句?半點(diǎn)口風(fēng)都不露?”
林延潮心底震動,他看著顧憲成,對方這話似乎不假,不像是來故意騙自己。也不像是為了挑撥離間,然后編造的話。申時行說過,顧憲成這次要扳倒張鯨,有宮里權(quán)珰的支持。這消息八成是這位權(quán)珰傳給顧憲成,只是這位權(quán)珰是什么人?
張誠?田義?還是陳矩?
見林延潮沉默,顧憲成冷笑道:“我就知道恩師從未與你提過一次,但這邊卻用著你辦事,給你期許,將來要如何如何?那邊卻栽培朱山陰,沈四明,為他們鋪好前程。元輔如此舉動,值得宗海你如此為他效力嗎?顧某實在是從心底為你不平啊。”
林延潮越琢磨顧憲成的話,越覺得他所言并非捏造。
自上一次天子親自來自己家里,說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話以后,林延潮本以為天子對自己釋去懷疑了。但其實天子對自己仍有戒備心,這一次自己雖升任禮部侍郎,但高淮卻被逐至南京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然后天子又將不準(zhǔn)備讓自己入閣的話,告訴申時行,就是讓他將來退位之前,物色接任的人選,這里首先排除了自己。
想到這里,林延潮出言道:“叔時,若是你是恩師,陛下將不讓我入閣的話交待給他,你會告訴我嗎?不言,是正理,言之,則是泄密?!?
“內(nèi)閣宰相者,將來主持國家之政柄,焉能不慎之又慎。一旦恩師將此事泄漏半句,豈非引人之窺視,以及小人提前攀附,所以恩師此舉再恰當(dāng)不過。恩師不把此事告訴我,也是在情理之中,我不會有絲毫不悅之心。”
顧憲成聞言道:“宗海,我在這里并非是說元輔的壞話。我素來知你懷抱大志,入閣執(zhí)政,將來如張江陵,張永嘉那樣在天下推行事功變法,但是元輔既無法讓你入閣,你為何不另找靠山?”
“靠山?”林延潮反問,“是那個給你透露消息的宮中權(quán)珰嗎?”
顧憲成聞言一頓,然后點(diǎn)點(diǎn)頭道:“不錯,宗海,說之前你不可抱有成見。這內(nèi)監(jiān)之中既有如劉瑾王振那樣的大奸大惡之徒,但也有如鄭和,懷恩那樣的忠直之士?!?
“這位公公……就是看不慣張鯨事事逢迎,收刮民財以悅天子。若是宗海你這一次能扳倒張鯨,這位公公必以你為知己,那么有他在天子身邊幾句話下,那么將來入閣之事就有轉(zhuǎn)機(jī)了。”
林延潮點(diǎn)點(diǎn)頭,從顧憲成這句話里他可以聽出,這位權(quán)珰不僅權(quán)力大,而且深得天子信任,可以影響天子的決定,如此說來只有一個人了。
“這位公公還要你與我說什么?難道是他要你拉攏我的?”
顧憲成聞言道:“宗?!?
林延潮嘆道:“叔時,此事我們暫且不論,扳倒張鯨乃大義所在,但為內(nèi)廷中的勾心斗角謀劃,我們反成了他手中爭權(quán)奪利的棋子,如此我們與投身閹黨有什么區(qū)別?這樣的人將來提督東廠,焉能是國家社稷之福?”
顧憲成道:“宗海,你不要將內(nèi)監(jiān)想得如此險惡,這位公公乃是大仁大勇之輩,他親自與我承諾,他并未有染指權(quán)力之意,他要扳倒張鯨,既有公義,也有私怨。”
“所以你信了他的話?”
“信與不信都無妨!”顧憲成言道,“只要能扳倒張鯨,就是為了朝廷除一大害,何樂而不為?”
“宗海,這位公公在皇上面前的話,極有分量。若他極力推舉你入閣,大事可成也。朱山陰,沈四明之輩不過提線木偶而已,論才具,論治國,論風(fēng)力,他們焉能與你相提并論?!?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