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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濃霧垂江。

    洪塘碼頭看不清江面。

    臨行之前，林延潮再三叮囑地方官員不要隆重，若是真要相送那么省城的官員就不要辦事了。

    但即便如此，宋應(yīng)昌，費(fèi)堯年，知府王士琦等官員還是前來恭送。

    甚至連福建巡撫趙參魯也是厚著臉皮來了。

    林延潮見此有幾分好笑，此時此刻自己倒是很想說，本來只是想以平民百姓的身份跟你相處，但換來了得卻是無情的嘲諷，不裝了，我現(xiàn)在已是大宗伯了，我攤牌了。

    不過趙參魯如此，自己也不好當(dāng)場給他難看，否則自己‘心胸狹隘’的名聲就算是徹底坐實了。

    官員離別這等場合當(dāng)然是贈詩相送。

    這都是官場上的應(yīng)酬之作，有些乃即興而作，但大多都由各自的幕僚師爺寫好了。

    臨別之際，也是幾位大僚也是恭維林延潮，言語大體也是‘主持國是，參決機(jī)務(wù)，天下蒼生無不仰望’，‘這一去，家鄉(xiāng)父老依依不舍，這一去，天下蒼生無不幸甚’這樣的話。

    如此盛情，林延潮唯有再三謝過。

    正在應(yīng)酬之際，碼頭上一人匆匆跑來喊著道：“還請大宗伯留步，留步！”

    此人說了幾句即為碼頭旁士卒攔住。

    林延潮認(rèn)得對方是自己老師林烴的下人，當(dāng)即讓陳濟(jì)川將他帶來。

    “林桐，你怎么來了？”

    對方道：“昨日大宗伯送帖子與老爺說要進(jìn)京任官的事后，老爺很是歡喜于是將此物贈你，他說他要叮囑大宗伯的話，也在其中了。”

    林延潮聞言道：“替我謝過老師。”

    說完林延潮打開老師所贈之物，原來是兩首詩句，詩句寫得是‘功名發(fā)軔青云路，長愿存心在澤民。’

    這是唐伯虎的詩中詩句。

    林延潮記得自己在林烴那讀書時，曾見過此兩句詩掛在他平日讀書作息處。

    林烴當(dāng)年與自己說過此物由來，這兩句詩是林烴當(dāng)年進(jìn)京趕考時，他的兄長林燫所贈。而今日這兩句詩由林烴轉(zhuǎn)贈給自己。

    詩中之意，當(dāng)然是要告訴林延潮，現(xiàn)在身在青云路的高處的你，不要忘了讀書發(fā)軔之初所立澤被天下蒼生的志向。

    林延潮看完后，深感還是老師關(guān)心自己，這一番話既是鼓勵，也是警醒，時刻怕自己身居高位而行差踏錯。

    此刻林延潮既是感激師恩如海，也是因此鼓勵心潮澎湃。

    一番繁文縟節(jié)之后，終于到了登船的時候。

    林延潮不由回望再三，當(dāng)年進(jìn)京趕考，然后回鄉(xiāng)省親，既始于此，也是歸于此。

    而這一次返鄉(xiāng)再復(fù)出，也是即歸于此，也始于此。

    從年少讀書，再到弱冠登第，今日而立出山，既有依依不舍的惆悵，也生出了許多以身許國的豪情壯志。

    最后林延潮向送行的官員作揖，登上船梯。

    此刻江上霧氣仍是較濃，林延潮登船后已不見岸上送行之人。

    隨即兩艘的引水船在前引路，江上又下了一點(diǎn)細(xì)雨，林延潮登上船頭放眼望去，但見面前一派浩瀚無際的大霧景象。

    此刻他不由想起三國演義里一首大霧垂江賦來。

    初若溟濛，才隱南山之豹；漸而充塞，欲迷北海之鯤。然后上接高天，下垂厚地；渺乎蒼茫，浩乎無際。鯨鯢出水而騰波，蛟龍潛淵而吐氣。又如梅霖收溽，春陰釀寒；溟溟漠漠，潔浩漫漫。

    林延潮身在船舷之上見此景色，聽得身后有腳步聲，轉(zhuǎn)頭看去原來是師爺徐光啟。

    林延潮問道：“用兒如何了？”

    徐光啟道：“少爺哭了半日，方才才精疲力盡在夫人懷中睡去。”

    林延潮聞言也有些難過，今日出門林用得知要與林高著分別，口中喊著太爺爺，太爺爺，然后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離家。

    最后好說歹說，等到林高著將他送到門口時，林延潮這才命人強(qiáng)行抱上馬車離去。

    因這件事，林用對林延潮生了不小的埋怨。

    林延潮此刻道：“用兒平日太任性了。”

    徐光啟笑著道：“我倒是覺得少爺是個重情的人。”

    然后徐光啟拿出一物道：“老爺，這少爺前兩日所制的鐘漏。”

    林延潮聞言放在手里細(xì)看然后問道：“這是水漏？”

    徐光啟笑道：“是啊，其他水漏都甚大且笨重，但少爺所制的卻是精巧，他是從一本古籍里仿制而來，用了三日三夜方才功成。他一再告訴我不要告訴老爺你，他生怕你說他此舉又是在不務(wù)正業(yè)了。”

    林延潮聞言不由笑著搖了搖頭，古人視此為‘奇技淫巧’，現(xiàn)代家長說來就是‘不好好讀書，專玩這些沒用的’

    林延潮將這鐘漏還給徐光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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