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九三年(卅一)-《新順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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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兩派關于均田還是不均田的爭吵,這位主持的前輩并不定奪。
但當談到買櫝還珠、均田派對科舉改革這件事不理解的時候,這位前輩還是發話了。
“昔日,唐太宗嘗私幸端門,見新進士綴行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
“天下、天下,天下英雄入吾彀中,方有天下。”
“若是只靠你們做成大事,你們欲做關隴集團?還是想當淮西勛貴?誰人制之?”
“科舉選天下之才,方能制衡。”
“實學派只是朝廷可用之工具,而不是說朝廷只是實學派實現理想的工具。”
“二者不同,自然你眼中為珠,別人眼中為櫝。”
“你剛才也說了,階級,又談宋時新舊黨,與今日新舊黨之別。”
“若階級相同,那么如宋之新黨舊黨,不過是理念之爭,黨爭而已。”
“若階級之不同,那么如今日新舊之學……如你所言,是披著新學舊學的皮,實則骨肉為不同之階級。”
“如此一來,真要是用你們變革天下,你們彼此相識、俱為同鄉同窗同學,那么誰來制衡你們呢?”
“是以,你們以為,是披著新學舊學的皮,實則骨肉為不同之階級,是好事。”
“可只怕官家看來,這不是好事,不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新學推廣天下,而改革科舉仍以考試選拔,以天下之英雄,制漸不受控之新興集團。”
“否則的話,真要是做成了,上上下下,皆是你們。你們又有理念,又有想法。若皇帝從之,則為臣;若皇帝不從你們的想法,你們豈不是要做出些大事,必要把事做成?”
“而新學推廣天下,而改革科舉仍以考試選拔,這就大不同。”
“其一,撕開新舊學問的皮,混雜為一,考試選才,恩出于上。”
“其二,若宰輔出諸川陜,背后必無海運殖民集團之關聯。不像如今,若要用新學之才,身后必有各家新興集團之身影。”
“其三,昔日朝廷以勛貴、科舉互衡。而今勛貴財閥軍官團與實學多近,平衡已破。是以必要以實學替舊經,將實學變為舊科舉派,以制衡勛貴財閥。”
說完這三點最簡單粗淺的東西,這前輩忍不住搖頭失笑道:“昔日興國公最常說的三個詞:刻舟求劍、東施效顰、守株待兔。”
“我今日說一句話,你們的想法,定是守株待兔。”
“當年范蠡言:高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自古以來,都是臣被藏于君、被烹于君。”
“所以,你們多半守株待兔,以為必是臣被藏于君、被烹于君,而不可能反過來。”
“然而,你們仔細想想,昔日之變、以及今日之事,到底誰是良弓走狗?”
“有沒有那么一種可能,如今天子,才是新興階級的良弓、走狗?”
“遂有昔日擁立之事,所為者,一來守護尚且脆弱的他們、二來頂著舊勢力之反撲、三來整合力量壓住激進政策可能會導致的小農起義。”
“此一時、彼一時。”
“彼時彼刻,新興階層尚無對抗舊勢力之力量,故而必要李姓之皇帝,如此才能保持變革之后的諸多政策。”
“彼時彼刻,新興階層尚無顯學之大義,不知如何面對吃掉國內市場的小農反抗,如此必要皇帝先穩住內部之局面,以免鏟平王現世。”
“彼時彼刻,舊勢力尚有反撲之力,而新興階層尚未完成對南洋、印度、扶桑、東非之消化。”
“此時此刻,又與彼時彼刻不同。古時,三十年或如一日,彈指一揮;而今,三十年之劇變,不下過去數百年。”
“期間力量之此消彼長、羽翼漸豐,素封之勢已成,不可輕動。”
“若不守株待兔,便知天子,恐亦有良弓走狗之憂。”
“如今改革科舉,正是脫去身上束縛、拔掉頭頂懸劍之自救。”
“若能改成,便將實學與新興階層相剝離。興國公言,他當日不過是近水樓臺先得月,中人之姿,而先入實學經濟而已。”
“若能改成,天下英雄皆以新科選拔,恩出于上,又將新興階層和實學剝離,以實學科舉官僚制衡新興階層,此為其一。”
“其二,既改科舉,之前生員秀才等,無以為生,進學又無望,豈不投筆從戎?天子若建新軍,以讀圣賢忠君書本的秀才等為軍官,又將如何?”
“昔日舊學科舉強,遂以新學為軍官;今日新學強,遂以舊學為軍官。彼此制衡,渡此十年科舉改制之過渡期。”
“十年之后,新舊學之爭已無影蹤,新學與新興階級綁定事也已破解,實業資本之血腥亦多顯現,天子或重有大義。”
“屆時,用詛咒異端邪說的傳統辦法,詛咒新興階級之要求,并且向人民群眾大肆宣揚,說什么在這個資產者的運動中,人民群眾非但一無所得,反而會失去一切——這個,只需要倒是稍微放開某省之鈔關子口,而故意不管,效鄭伯克段于鄢事,三年便足以見效,當地百姓必恨的壓根癢癢,心生恐懼,只能求皇帝壓制新興階層。”
“屆時大談古人之性善、仁義、道德、君子、愛,把未來之大同,建在仁愛的囈語、君之仁德之上。”
“天子為日,一君萬民,限制財產,復古革命。以此為號,蠱惑被沖擊之百姓生民,則或可千秋萬代。”
“今日遷民,新興階層之利也,其勢更不可制。”
“日后遷民,天子陛下之德也,民皆感恩,府兵百萬,必依天子而懼兼并;恐資本而求限制。”
“是你說,你們以為這是買櫝還珠?實則不然。只怕,天子看來,興國公留下的局面,實學與新興階層綁定之事,哪里是寶珠,分明是鴆毒。”
“今日迎他棺槨,不過是借勢嚇人。天下皆以為要均田,不想從均田變為改科舉,便如原本要拆屋子如今只是要開個窗,反對者看著興國公棺槨如何敢說話?只恐反對之下,天子一怒,竟要行興國公均田之議,那還不如老老實實接受科舉改革。之前大張旗鼓,這戲可是做足了,一兩年間,多以為必要均田,心中惴惴者不知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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