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音者生于心-《孺子帝》
第(2/3)頁
泥鰍進來點燈,在地面上鋪席擺桌,琴師父女很快到來,拜見皇帝,準備撫琴。
“且慢,朕聽琴多日,卻連琴為何物都不知曉,有勞張琴師為朕稍加講解。”韓孺子一直在行軍、勸農,直到今天才有閑心了解一下瑤琴。
張琴言跟往常一樣低頭,張煮鶴跪在席上向皇帝磕了一個頭,然后道:“草民之幸,請問陛下對瑤琴了解多少?”
“一無所知……知道它有七弦,而且我聽說撫琴的忌諱不少,張琴師倒不見有何推脫。”
張煮鶴笑道:“琴師乃是美稱,草民其實是琴匠,自幼專攻此藝,手熟而已,何來的忌諱?”
“張琴師過謙,如有忌諱盡管提出,朕不會強人所難。”
張煮鶴再次磕頭,“謝陛下關心,草民出身于市井,周旋于館樓府院數十年,遍訪天下名師,不僅習得一門手藝,還有一門心藝。”
韓孺子有點感興趣了,“手藝是撫琴,心藝是什么?”
“返心自守,不為外物所動,草民撫琴之時,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雖處懸崖之上,如在廣廈屋中,縱有電閃雷鳴,草民只聞淙淙琴音,外人可斷琴音,不可擾琴意,草民謂之心藝。”
“好一個心藝,倒比手藝更難些。”
“知我者陛下。陛下欲知琴,手藝、心藝兩樣,陛下對哪一樣更感興趣?”
韓孺子聽過《樂經》,對宮、商、角、徵、羽不是很喜歡,于是道:“愿聞心藝之道。”
張煮鶴伸出左手,在琴弦上輕輕一撥,整個人頓時一變,之前還是跪在席上畢恭畢敬的老琴師,突然間已是能與帝王分庭抗禮的世外高人,腰身筆直,神情淡漠。
韓孺子聽過一次父女二人的現場撫琴,當時只在意琴聲,如今卻看到了人的變化。
“音者生于心,心者動于音。千萬將士,聞角而起、聞鼓而進、聞金而退,其音雖易,其動甚大。”
韓孺子點頭,“天下四方的軍旅,莫不以樂器為號令,必有道理,朕不通音律,卻能為空音曲所動,也是同樣道理。”
“陛下高見。”張煮鶴的手只要一離開琴弦,立刻就恢復為察言觀色的老琴師,“仍以將士為喻,鼓聲振奮,只需反復訓練,將士一聞鼓聲必生踴躍前進之意。”
“張琴師的心藝與此相同?”
“正是,鼓聲動人心,但‘反復訓練’才是關鍵,常人聞鼓心動,聲消心靜,將士聞鼓一振,再聞再振,如攀高峰,步步上升,直至巔峰,棄生死、忘悲歡,一心殺敵。草民初學琴時,也學庸人立下許多規矩,非得焚香沐浴,選一靜室,專為一二知音而彈。此后偶遇名師指點,將這許多規矩一一納入心中,又一一忘卻,琴音一起,如戰士聞鼓,琴音再起、三起,草民心中已在浴血奮戰。待到人聲一響,草民如戰士聞金,舍兵退后,絕無眷戀。”
韓孺子贊道:“好一個‘心藝’,非學琴如此,各行各業莫不如此。進可攻,退可守,身處其中時心癡若狂,置身其外時形同陌路。”
張煮鶴撥琴數下,頗有喜悅之意,張琴言也撥挑琴弦,她一柔弱女子,卻奏出慷慨之志。
韓孺子原本只是閑聊,興致卻越來越高,“空音曲為何唯獨對朕影響如此之大?”
“空音曲精奧之義在一‘空’字,因人而宜、因心而變,陛下身為至尊,心懷天下,急欲有所作為,因此初聽曲時,會有飛升之感。陛下一路巡行,所過之處萬民敬仰,平亂、勸農皆有所成,陛下心事漸穩,再聽此曲,應該無所感動,靜心而已。常人無陛下之志,自然也無陛下之心境。”
韓孺子覺得自己早就該找張煮鶴聊聊。
“如此說來,空音曲未變,朕的心境卻變了。”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