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余音繞梁-《漢祚高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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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著榜中不黜的原則,即便在之后的殿試中沒有更進一步、取得進士及第的榮耀,諸貢士也可入讀崇文館,并在之后通過臺省各部寺選考而陸續(xù)加入到大梁統(tǒng)治秩序中來。至于殿試進士及第,則直入弘文館八品待詔,察補入仕,展開輝煌前程。
其實對于這一次的科考,朝野之間不乏微詞,主要集中在冗科繁余、寵溢過甚方面。但在當今圣人乾綱獨斷之下,縱有些許微詞,也都無阻大事進行。
對于風評諷議種種,皇帝陛下不是不知,但他仍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科舉取士的改革,他從來到這個世道便一直在籌備,哪怕在大梁新朝創(chuàng)建之后,仍然經(jīng)過長達十年之久的醞釀鋪墊,且最近幾年頻以制科取士而作鋪墊。
如今大事終于做成,雖然章制草創(chuàng),看似積弊諸多,與明清時期那種章制體系相去甚遠,但他本身所面對的便是一片莽荒,根本就沒有明清時期那龐大的官紳集體來響應政令。
而且就是那些看似冗科繁余、根本就沒有開科必要的名目,才是科舉發(fā)源階段的精髓所在。此世雖然得有印刷術使得知識漸次傳播沉下,但在這么短時間里,相對于世族舊宗子弟傳承完備、高效進學的知識接受方式,寒庶子弟沒有任何優(yōu)勢!
這一點,從諸科之中公認最嚴格的秀才科便可以看得出,郗超久學馨士館,張玄之家學淵源,不屬于中州舊族的郭瑀是大儒郭荷授經(jīng)弟子。放眼天下,多少寒庶子弟能有這樣的機遇?
如果沒有那些看似沒有必要的冗科,諸多外州舉人興高采烈上洛,灰心喪氣落榜,對于這個所謂科舉大典,還能剩下多少信心?
城門立木,取信于人。甚至于立國之初,皇帝陛下便裁省州權(quán),事權(quán)下縣,甚至堵死了門蔭授官這一政治資源分享途徑,就是為了給這些貢士、進士們提供足夠的晉身之位,從而壓制世族門閥循此復辟。無事予之,取士何用?
當然,這種層次的考量還遠非當下那些洛中學子們能作猜度。接下來的三天時間里,他們都各自沉浸在或喜或悲的氛圍中。
一直等到三天之后,六百余名新科貢士再集洛陽城中,乘坐公車沿朱雀大街直往臺省中樞而去。
這一日,朱雀大街兩側(cè)坊民畢集,一個個眼光灼熱打量著那些端坐公車上的新科貢士,沿街兩側(cè)不斷爆發(fā)出雷鳴喝彩。那些贊嘆聲、稱許聲不斷涌入耳中,更讓一眾新科貢士滿心歡愉,不能自勝,若非還需要保持儀度,只怕已經(jīng)要忍不住加入民眾們的歡喜中。
公車三人并乘,萬新所在車駕位于車隊中后方,同車二人年齡也是仿佛,各自激動得臉色潮紅。而比較讓萬新感到好奇的,則是在他左側(cè)一名同年竟然有著很明顯的胡態(tài),不免頻頻側(cè)首去望。
那年輕人也感受到萬新的目光,并不因此而感羞惱,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心境也較往常更加豁達,只對萬新咧嘴笑道:“陜州伏堅,生身氐中,心慕諸夏。”
萬新見狀,連忙拱手還禮。對于這個同年所言,他并不懷疑。他們榜中國史科,所考諸多國史詳密,如果不是對國朝盛功種種由衷欽慕,是很難得中的。
像是萬新自己所制舊年江東諸葛恢等黨徒作亂國史舊事,籍傳寥寥,還要通過長期的走訪與梳理。這個過程漫長且艱難,如果不是萬新深恨諸葛恢等亂臣賊子罔顧大勢、逆亂江左,幾使國朝鼎業(yè)一折于此,是根本沒有耐心與精力堅持下來。
既然開口,彼此便攀談起來,順便討論各自如何切題入榜。至于這個伏堅所制史題,要比萬新選題更加艱深,乃是關隴諸胡化治種種。
當然,這所謂艱深也是相對而言,萬新生于荊州,平生未履關隴,而這個伏堅本身便是隴胡出身,且父、祖俱為隴胡化治中堅力量,久在戎中,可謂切身所感,家學淵源,也正因此才能僥幸得錄國史科。
長街雖漫長,但也總有盡頭。很快,一眾貢士們便抵達臺城,落車列隊而入。一俟進入臺城,俱都好奇的左右張望這一國朝中樞內(nèi)中風物如何。
貢士們在禮部官署中短作停留歇息,并由禮部官員前來教授他們殿拜禮儀。萬新正在認真學禮,忽然又有一種被人關注的奇異感覺,他不禁左右張望,很快便發(fā)現(xiàn)那個第一場大業(yè)禮坐場督考的年輕禮部侍郎正在隊列外凝望著他。
萬新不免微感局促,連忙垂首,他雖然已經(jīng)是新科貢士,但與那位真正的臺省緋袍大員身份仍有云泥之判,而對方為何對他關注有加,也令他惶恐兼好奇。
片刻后,一名禮部屬吏入隊來請萬新,萬新出隊之后便垂首而行。而那名禮部侍郎也轉(zhuǎn)身前行,一直到了一處空無一人的署舍,對方才示意萬新入內(nèi),之后更上上下下打量萬新一番,而后才笑語溫聲道:“榜中貢士,真是可喜可賀,不知可有家書報喜?”
萬新心中半是好奇半是局促,只是垂首道:“回使君,還不曾。”
“雖在臺中,但無公事,不必拘禮。”
桓沖看著這個相貌酷似長兄的年輕貢士,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他雖然已經(jīng)篤定不再打擾長兄生活,但又想到其子已經(jīng)選貢入朝,若自己仍是冷眼不理,對方大概仍要神傷愧疚。
于是他才決定與萬新稍作接觸,至于對方會否將真正身世告于其子,那就由其自決了。沉吟片刻后,他才又對萬新說道:“家書報喜時,請轉(zhuǎn)奉一句,萬寧有繼,無復懷疚,前塵了卻,各自安生。”
萬新聽到這話,不免更加好奇,他家久居荊州鄉(xiāng)里,可是素來與天中貴胄乏甚往來,對方又為何對他如此關注?但他終究還是不敢恣意,只能點頭應是。
講完這些之后,桓沖長呼出一口氣,心中塊壘似是一掃而空,又隨意點撥幾句面圣事宜,然后便擺手讓萬新退去了。
這時候,否則殿試接引的官員也來到禮部,同樣是一名四品緋袍大員,其人自承官身,乃是中書舍人王猛。
眾人聽到這話,無不肅然起敬。就算他們此前不知臺省官制詳密,但在榜中貢士之后,多多少少也會了解到一些。中書省執(zhí)掌詔命,下有中書侍郎為副,中書舍人參贊機要,甚至政事堂中都有一席之地,乃是名副其實的宰執(zhí)之副!
但是很快,這位臺省大員給新科貢士們帶來的震撼與壓力便被沖淡。當他們行出禮部官署而直達明德殿前時,更大的震撼與壓力撲面而來。
滿朝朱紫貴,魚貫入明堂!
那座宏大的殿堂里,便端坐著大梁的君上、天下的共主!圣人垂恩,似錦前程俱陳殿中,只待世道賢流伏拜揀取!
此時的明德殿中,皇帝陛下穩(wěn)坐御床,心情之激動較之殿外貢士們不遑多讓。這一日,可以說是莘莘學子累年受業(yè),勤勉用功而奮求得來,但又何嘗不是他半生功業(yè)所聚?
鐘磬雅聲乍鳴,眾貢士魚貫入殿,敬拜君王,山呼萬歲,再謝之后,各入考席。
隨著皇帝陛下頷首示意,中書舍人王猛邁前一步,展詔宣讀:“詔問,盛世典選,才流畢集,何以事社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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