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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 第十二章 天才的敵手-《明朝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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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四十二年(1563),孫承宗出生在北直隸保定府高陽(今河北省高陽縣)。

    生在這個地方,不是個好事。

    作為明朝四大防御要地,薊州防線的一部分,孫承宗基本是在前線長大的。

    這個地方不好,或者說是太好,蒙古人強大的時候,經常來,女真人強大的時候,經常來,后來改叫金國,也常來,來搶。

    來一次,搶一次,打一次。

    這實在不是個適合人類居住的地方,別的小孩都怕,可孫承宗不怕。

    非但不怕,還過得特別滋潤。

    他喜歡戰爭,喜歡研究戰爭,從小,別人讀四書,他讀兵書。成人后,別人往內地跑,他往邊境跑,不為別的,就想看看邊界。

    萬歷六年(1578),保定府秀才孫承宗做出了一個決定——外出游學。這一年,他十六歲。在此后十余年的時間里,孫秀才游歷四方,努力向學,練就了一身保國的本領。

    當然,這是史料里正式的說法。

    實際上,這位仁兄在這十幾年來,大都是游而不學,要知道,他當年之所以考秀才,不是為了報國,說到底,是混口飯吃,游學?不用吃飯啊?

    還好,孫秀才找到了一份比較好的工作——老師,從此,他開始在教育戰線上奮斗,而且越奮斗越好,好到名聲傳到了京城。

    萬歷二十年(1592),在兵部某位官員的邀請下,孫秀才來到京城,成為了一位優秀的私人教師。

    但是慢慢地,孫秀才有思想活動了,他發現,光教別人孩子是不夠的,能找別人教自己的孩子,才是正道。

    于是第二年(1593),他進入了國子監,刻苦讀書,再一年后(1594),他終于考中了舉人,這一年,他三十二歲。

    一般說來,考上舉人,要么去考進士,要么去混個官,可讓人費解的是,孫舉人卻依然安心當他的老師,具體原因無人知曉,估計他的工資比較高。

    但事實證明,正是這個奇怪的決定,導致了他奇特的人生。

    萬歷二十七年(1599),孫承宗的雇主奉命前往大同,就任大同巡撫。官不能丟,孩子的教育也不能丟,于是孫承宗跟著去了。

    我記得,在一次訪談節目中,有一名罪犯說過:無論搞多少次普法教育,都是沒用的,只要讓大家都去監獄住兩天,親自實踐,就不會再犯罪了。

    我同意這個說法,孫承宗應該也同意。

    在那個地方,孫承宗發現了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世界,拼死的廝殺,血腥的戰場,智慧的角逐,勇氣的考驗。

    戰爭,是這個世界上最神秘莫測,最飄忽不定,最殘酷,最困難,最考驗智商的游戲。在戰場上,兵法沒有用,規則沒有用,因為在這里,最好的兵法,就是實戰,唯一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

    大同的孫老師沒有實踐經驗,也無法上陣殺敵。然而一件事情的發生卻足以證實,他已經懂得了戰爭。

    在明代,當兵是一份工作,是工作,就要拿工資,拿不到工資,自然要鬧。一般人鬧,無非是堵馬路,喊幾句,當兵的鬧,就不同了,手里有家伙,要鬧就往死里鬧,專用名詞叫做“嘩變”。

    這種事,誰遇上誰倒霉,大同巡撫運氣不好,偏趕上了。有一次工資發得遲了點,當兵的不干,加上有人挑撥,于是大兵們二話不說,操刀就奔他家去了。

    巡撫大人慌得不行,里外堵得嚴嚴實實,門都出不去,想來想去沒辦法,尋死的心都有了。

    關鍵時刻,他的家庭教師孫承宗先生出馬了。

    孫老師倒也沒說啥,看著面前怒氣沖沖,刀光閃閃的壯麗景象,他只是平靜地說:

    “餉銀非常充足,請大家逐個去外面領取,如有冒領者,格殺勿論。”

    士兵一哄而散。

    把復雜的問題弄簡單,是一個優秀將領的基本素質。

    孫承宗的鎮定、從容、無畏表明,他有能力,用最合適的方法,處理最紛亂的局勢,應對最兇惡的敵人。

    大同,在長達五年的時間里,孫承宗看到了戰爭,理解了戰爭,懂得了戰爭,并最終掌握了戰爭。他的掌握,來自他的天賦、理論以及每一次感悟。

    遼東,大他三歲的努爾哈赤正在討伐女真哈達部的路上,此時的他,已經是一位精通戰爭的將領,他的精通,來自于砍殺、沖鋒以及每一次拼死的冒險。

    兩個天賦異稟的人,以他們各自不同的方式,進入了戰爭這個神秘的領域,并獲知了其中的奧秘。

    二十年后,他們將相遇,以實踐來檢驗他們的天才與成績。

    【相遇】

    萬歷三十二年(1604),孫承宗向他的雇主告別,踏上了前往京城的道路。他的目標,是科舉。這一年,他四十二歲。

    經過幾十年的風風雨雨,秀才、落魄秀才,教師、優秀教師、舉人、軍事觀察員,目睹戰爭的破壞、聆聽無奈的哀嚎、體會無助的痛苦,孫承宗最終確定了自己的道路。

    他決定放棄穩定舒適的生活,他決定,以身許國。

    于是在幾十年半吊子生活之后,考場老將孫承宗打算認真地考一次。

    這一認真,就有點過了。

    放榜的那天,孫承宗得知了自己的考試名次——第二,全國第二。

    換句話說,他是榜眼。

    按照明朝規定,榜眼必定是庶吉士,必定是翰林,于是在上崗培訓后,孫承宗進入翰林院,成為了一名正七品編修。

    之前講過,明代朝廷是講出身的,除個別特例外,要想進入內閣,必須是翰林出身,否則,即使你工作再努力,能力再突出,也是白搭。

    這是一個公認的潛規則。

    但請特別注意,要入內閣,必須是翰林,是翰林,卻未必能入內閣。

    畢竟翰林院里不只一個人,什么學士、侍讀學士、侍講、修撰、檢討多了去了,內閣才幾個人,還得排隊等,前面的人死一個才能上一個,實在不易。

    孫承宗就是排隊等的人之一,他的運氣不好,等了足足十年,都沒結果。

    第十一年,機會來了。

    萬歷四十二年(1614),孫承宗調任詹事府諭德。

    這是一個小官,卻有著遠大的前程,因為它的主要職責是給太子講課。

    從此,孫承宗成為了太子朱常洛的老師,在前方等待著他的,是無比光明的未來。

    光明了一個月。

    萬歷四十八年(1620),即位僅一個月的明光宗朱常洛去世。

    但對于孫承宗而言,這沒有什么影響,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一個新的學生——朱由校。

    教完了爹再教兒子,真可謂是誨人不倦。

    天啟皇帝朱由校這輩子沒讀過什么書,就好做個木工,所以除木匠師傅外,他對其它老師極不感冒。

    孫承宗是唯一的例外。

    由于孫老師長期從事兒童(私塾)教育,對于木頭型、愚笨型、死不用功型的小孩,一向都有點辦法,所以幾堂課教下來,皇帝陛下立即喜歡上了孫老師,他從沒有叫過孫承宗的名字,而代以一個固定的稱謂:“吾師”。

    這個稱呼,皇帝陛下叫了整整七年,直到去世為止。

    他始終保持對孫老師的信任,無論何人,以何種方式,挑撥、中傷,都無濟于事。

    我說的這個“何人”,是指魏忠賢。

    正因為關系緊,后臺硬,孫老師的仕途走得很快,近似于飛,一年時間,他就從五品小官,升任兵部尚書,進入內閣,成為東閣大學士。

    所以,當那封打小報告的信送上來后,天啟才會找到孫承宗,征詢他的意見。

    可孫承宗同志的回答,卻出乎皇帝的意料:

    “我也不知如何決斷。”

    幸好后面還有一句:

    “讓我去看看吧。”

    天啟二年(1622),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孫承宗來到山海關。

    孫承宗并不了解王在晉,但到山海關和八里鋪轉了一圈后,他對王大人便有了一個直觀且清晰的判斷——這人是個白癡。

    他隨即找來了王在晉,開始了一段在歷史上極其有名的談話。

    在談話的開頭,氣氛是和諧的,孫承宗的語氣非常客氣:

    “你的新城建成之后,是要把舊城的四萬軍隊拉過來駐守嗎?”

    王在晉本以為孫大人是來找麻煩的,沒想到如此友善,當即回答:

    “不是的,我打算再調集四萬人來守城。”

    但王大人并不知道,孫先生是當過老師的人,對笨人從不一棍子打死,總是慢慢地折騰:

    “照你這么說,方圓八里之內,就有八萬守軍了,是嗎?”

    王大人還沒回過味來,高興地答應了一聲:

    “是的,沒錯啊。”

    于是,張老師算帳的時候到了:

    “只有八里,竟然有八萬守軍?你把新城修在舊城前面,那舊城前面的地雷、絆馬坑,你打算讓我們自己人去趟嗎?!”

    “新城離舊城這么近,如果新城守得住,還要舊城干什么?!”

    “如果新城守不住,四萬守軍敗退到舊城城下,你是準備開門讓他們進來,還是閉關守城,看著他們死絕?!”

    王大人估計被打懵了,半天沒言語,想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話:

    “當然不能開門,但可以讓他們從關外的三道關進來,此外,我還在山上建好了三座軍寨,接應敗退的部隊。”

    這么蠢的孩子,估計孫老師還沒見過,所以他真的發火了:

    “仗還沒打,你就準備接應敗軍?不是讓他們打敗仗嗎?而且我軍可以進入軍寨,敵軍就不能進嗎?現在局勢如此危急,不想著恢復國土,只想著躲在關內,京城永無寧日!”

    王同學徹底無語了。

    事實證明,孫老師是對的,如果新關被攻破,舊關必定難保,因兩地只隔八里,逃兵無路可逃,只能往關里跑,到時逃兵當先鋒,努爾哈赤當后隊,不用打,靠擠,就能把門擠破。

    這充分說明,想出此計劃的王在晉,是個不折不扣的蠢貨。

    但聰明的孫老師,似乎也不是什么善類,他沒有幫助遲鈍生王在晉的耐心,當即給他的另一個學生——皇帝陛下寫了封信,直接把王經略調往南京養老去了。

    趕走王在晉后,孫承宗想起了那封信,便向身邊人吩咐了這樣一件事:

    “把那個寫信批駁王在晉的人叫來。”

    很快,他就見到了那個打上級小報告的人,他與此人徹夜長談,一見如故,感佩于這個人的才華、勇氣和資質。

    這是無爭議的民族英雄孫承宗,與有爭議的民族英雄袁崇煥的第一次見面。

    孫承宗非常欣賞袁崇煥,他堅信,這是一個必將震撼天下的人物,雖然當時的袁先生,只不過是個正五品兵備僉事。

    事實上,王在晉并不是袁崇煥的敵人,相反,他一直很喜歡袁崇煥,還對其信任有加,但袁崇煥仍然打了他的小報告,且毫不猶豫。

    對于這個疑問,袁崇煥的回答十分簡單:

    “因為他的判斷是錯的,八里鋪不能守住山海關。”

    于是孫承宗問出了第二個問題:

    “你認為,應該選擇哪里?”

    袁崇煥回答,只有一個選擇。

    然后,他的手指向了那個唯一的地點——寧遠。

    寧遠,即今遼寧興城,位居遼西走廊中央,距山海關二百余里,是遼西的重要據點,位置非常險要。

    雖然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寧遠很重要,很險要,但幾乎所有的人也都認為,堅守寧遠,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因為當時的明朝,已經丟失了整個遼東,手中僅存的只有山海關,關外都是敵人,跑出二百多里,到敵人前方去開辟根據地,主動深陷重圍,讓敵人圍著打,這不是勇敢,是缺心眼。

    我原先也不明白,后來我去了一趟寧遠,明白了。

    寧遠是一座既不大,也不起眼的城市,但當我登上城樓,看到四周地形的時候,才終于確定,這是個注定讓努爾哈赤先生欲哭無淚的地方。

    因為它的四周三面環山,還有一面,是海。

    說寧遠是山區,其實也不夸張。它的東邊是首山,西邊是窟窿山,中間的道路很窄,是個典型的關門打狗地形,努爾哈赤先生要從北面進攻這里,是很辛苦的。

    當然了,有人會說,既然難走,那不走總行了吧。

    很可惜,雖然走這里很讓人惡心,但不惡心是不行的,因為遼東雖大,要進攻山海關,必須從這里走。

    此路不通讓人苦惱,再加個別無他路,就只能去撞墻了。

    是的,還會有人說,遼東都丟了,這里只是孤城,努爾哈赤占有優勢,兵力很強,動員個幾萬人把城團團圍住,光是圍城,就能把人餓死。

    這是一個理論上可行的方案,僅僅是理論。

    如果努爾哈赤先生這樣做了,那么我可以肯定,最先被拖垮的一定是他自己。

    因為寧遠最讓人絕望的地方,并不是山,而是海。

    明朝為征戰遼東,在山東登州地區修建了倉庫,如遇敵軍圍城,船隊就能將糧食裝備源源不斷地送到沿海地區,當然也包括寧遠。

    而努爾哈赤先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要知道,他的軍隊里,沒有海軍這個兵種。

    更為重要的是,距離寧遠不遠的地方,有個覺華島,在島上有明軍的后勤倉庫,可以隨時支援寧遠。

    之所以把倉庫建在島上,原因很簡單,明朝人都知道,后金沒有海軍,沒有翅膀,飛不過來。

    但有些事,是說不準的。

    上個月,我從寧遠坐船,前往覺華島(現名菊花島),才發現,原來所謂不遠,也挺遠,海上走了半個多鐘頭才到。

    上岸之后,寧遠就只能眺望了,于是,我問了當地人一個問題:

    你們離陸地這么遠,生活用品用船運很麻煩吧。

    他回答:我們也用汽車拉,不麻煩。

    然后補充一句:冬天,海面會結冰。

    我又問:這么寬的海面(我估算了一下,大概有近十公里),都能凍住嗎?

    他回答:一般情況下,凍不住。

    接著還是補充:去年,凍住了。

    去年,是2007  年,冬天很冷。

    于是,我想起了三百八十一年前,發生在這里的那場驚天動地的戰爭,我知道,那一年的冬天,也很冷。

    【學生】

    孫承宗接受了袁崇煥的意見,他決定,在寧遠筑城。

    筑城的重任,他交給了袁崇煥。

    但要準備即將到來的戰爭,這些還遠遠不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孫承宗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練兵。

    當時他手下的士兵,總數有七萬多人,數字挺大,但也就是個數,一查才發現,有上萬人壓根沒有,都是空額,工資全讓老領導們拿走了。

    這是假人,留下來的真人也不頂用,很多兵都是老兵油子,領餉時帶頭沖,打仗時帶頭跑,特別是關內某些地方的兵,據說逃跑時的速度,敵人騎馬都趕不上。

    對于這批人,孫承宗用一個字就都打發了:滾。

    他遣散了上萬名撤退先鋒,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一個極具戰斗力的群體——難民。

    難民,就是原本住得好好的人,突然被人趕走,地被占了,房子被燒,老婆孩子被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這樣的人去參軍打仗,是不需要動員的。

    孫承宗從難民中挑選了七千人,編入了自己的軍隊,四年后,他們的仇恨將成為戰勝敵人的力量。

    除此之外,他還做了很多事,大致如下:

    修復大城九,城堡四十五;練兵十一萬,訓練弓弩、火炮手五萬;

    立軍營十二、水營五、火營二、前鋒后勁營八;造甲胄、軍事器械、弓矢、炮石、渠答(守城的擂石)、鹵盾等數萬具。另外,拓地四百里;招集遼人四十余萬,訓練遼兵三萬;屯田五千頃,歲入十五萬兩白銀。

    具體細節不知道,看起來確實很多。

    應該說,孫承宗所做的這些工作非常重要,但絕不是最重要的。

    十七世紀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人才。

    天啟二年(1622),孫承宗已經六十歲了,他很清楚,雖然他熟悉戰爭,精通戰爭,有著挽救危局的能力,但他畢竟老了。

    為了大明江山,為了百姓的安寧,為了報國的理想,做了一輩子老師的孫承宗決定,收下最后一個學生,并把自己的謀略、戰法、無畏的信念,以及永不放棄希望的勇氣,全部傳授給他。

    他很欣慰,因為他已經找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袁崇煥。

    在他看來,袁崇煥雖然不是武將出身(進士),也沒怎么打過仗,但這是一個具備卓越軍事天賦的人,能夠在復雜形勢下,作出正確的判斷。

    更重要的是,他有著戰死沙場的決心。

    因為戰場之上,求生者死,求死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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