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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 第十七章 殉道-《明朝那些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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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了你的舌頭!東廠的命令又怎么樣?”

    他穿著官服,手持武器,他認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顏佩韋會害怕,會退縮。

    然而,這是個錯誤的判斷。

    顏佩韋振臂而起:

    “我還以為是天子下令,原來是東廠的走狗!”

    然后他抓住眼前這個卑劣無恥、飛揚跋扈的特務,拳打腳踢,發泄心中的怒火。

    文之炳被打蒙了,但其他特務反應很快,紛紛拔刀,準備上來砍死這個膽大包天的人。

    然而接下來,他們看見了讓他們恐懼一生的景象,十幾萬個膽大包天的人,已向他們沖來。

    這些此前沉默不語,任人宰割的羔羊,已經變成了惡狼,紛紛一擁而上,逮住就是一頓暴打。由于人太多,只有離得近的能踩上幾腳,距離遠的就脫鞋,看準了就往里砸(提示:時人好穿木屐)。

    東廠的人瘋了,平時大爺當慣了,高官看到他們都打哆嗦,這幫平民竟敢反抗,由于反差太大,許多人思想沒轉過彎來,半天還在發愣。

    但他們不愧訓練有素,在現實面前,迅速地完成了思想斗爭,并認清了自己的逃跑路線,四散奔逃,有的跑進民宅,有的跳進廁所,有位身手好的,還跳到房梁上。

    說實話,我認為跳到房梁上的人,腦筋有點問題,人民群眾又不是野生動物,你以為他們不會爬樹?

    對于這種缺心眼的人,群眾們使用了更為簡潔的方法,一頓猛揣,連房梁都揣動了,直接把那人搖了下來,一頓群毆,當場斃命。

    相對而言,另一位東廠特務就慘得多了,他是被人踹倒的,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頓猛踩,被踩死了,連肇事者都找不著。

    值得夸獎的是,蘇州的市民們除了有血性外,也很講策略。所有特務都被抓住暴打,但除個別人外,都沒打死——半死。這樣既出了氣,又不至于連累周順昌。

    打完了特務,群眾還不滿意,又跑去找巡撫毛一鷺算帳。

    其實毛巡撫比較冤枉,他不過是執行命令,膽子又小,嚇得魂不附體,只能躲進糞坑里,等到地方官出來說情,穩定秩序,才把渾身臭氣的毛巡撫撈出來。

    這件事件中,東廠特務被打得暈頭轉向,許多人被打殘,還留下了極深的心理創傷。據說有些人回京后,一輩子都只敢躲在小黑屋里,怕光怕聲,活像得了狂犬病。

    氣是出夠了,事也鬧大了。

    東廠抓人,人沒抓到還被打死幾個,魏公公如此窩囊,實在聳人聽聞,幾百年來都沒出過這事。

    按說接下來就該是腥風血雨,可十幾天過去,別說反攻倒算,連句話都沒有。

    因為魏公公也嚇壞了。

    事發后,魏忠賢得知事態嚴重,當時就慌了,馬上把首輔顧秉謙抓來一頓痛罵,說他本不想抓人,聽了你的餿主意,才去干的,鬧到這個地步,怎么辦?

    魏忠賢的意思很明白,他不喜歡這個黑鍋,希望顧秉謙幫他背。

    但顧大人豈是等閑之輩,只磕頭不說話,回去就養病,索性不來了。

    魏公公無計可施,想來想去,只好下令,把周順昌押到京城,參與群眾一概不問。

    說是這么說,過了幾天,顧秉謙看風聲過了,又跳了出來,說要追究此事。

    還沒等他動手,就有人自首了。

    自首的,是當天帶頭的五個人,他們主動找到巡撫毛一鷺,告訴他,事情就是自己干的,與旁人無關,不要株連無辜。

    這五個人的名字是:顏佩韋、楊念如、沈揚、周文元、馬杰。

    五人中,周文元是周順昌的轎夫,其余四人并未見過周順昌,與他也無任何關系。

    幾天后,周順昌被押解到京,被許顯純嚴刑拷打,不屈而死。

    幾月后,周順昌的靈柩送回蘇州安葬,群情激奮,為平息事端,毛一鷺決定處決五人。

    處斬之日,五人神態自若。

    沈揚說:無憾!

    馬杰大笑:

    “吾等為魏奸閹黨所害,未必不千載留名,去,去!”

    顏佩韋大笑:

    “列位請便,學生去了!”

    遂英勇就義。

    五人死后,明代著名文人張傅感其忠義,揮筆寫就一文,是為《五人墓碑記》,四百年余后,被編入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學語文課本。

    〖嗟夫!大閹之亂,以縉紳之身而不改其志者,四海之大,有幾人歟?

    而五人生于編伍之間,素不聞詩書之訓,激昂大義,蹈死不顧。

    ——《五人墓碑記》〗

    顏佩韋和馬杰是商人,沈揚是貿易行中間人,周文元是轎夫,楊念如是賣布的。

    不要以為渺小的,就沒有力量;不要以為卑微的,就沒有尊嚴。

    弱者和強者之間唯一的差別,只在信念是否堅定。

    這五位平民英雄的壯舉直接導致了兩個后果:

    一、魏忠賢害怕了,他以及他的閹黨,受到了極大的震動,用歷史書上的話說,是為粉碎閹黨集團奠定了群眾基礎。

    相比而言,第二個結果有點歪打正著:七君子里最后的幸存者黃尊素,逃過了一劫。

    東林黨兩大智囊之一的黃尊素之所以能幸免,倒不是他足智多謀,把事情都搞定了,也不是魏忠賢怕事,不敢抓他,只是因為連顏佩韋等人都不知道,那天被他們打的人里,有幾位兄弟是無辜的。

    其實民變發生當天,抓周順昌的特務和群眾對峙時,有一批人恰好正經過蘇州,這批人恰好也是特務——抓黃尊素的特務。

    黃尊素是浙江余姚人,要到余姚,自然要經過蘇州,于是就趕上了。

    實在有點冤枉,這幫人既沒撈錢,也沒勒索,無非是過個路,可由于群眾過于激動,過于能打,見到東廠裝束的人就干,就把他們順道也干了。

    要說還是特務,那反應真是快,看見一群人朝自己沖過來,雖說不知怎么回事,立馬就閃人了,被逼急了就往河里跳,總算是逃過了一劫。

    可從河里出來后一摸,壞了,駕帖丟了。

    所謂駕帖,大致相當于身份證加逮捕證,照眼下這情景,要是沒有駕帖就跑去,能活著回來是不太正常的。想來想去,也就不去了。

    于是黃尊素納悶了,他早就得到消息,在家等人來抓,結果等十幾天,人影都沒有。

    但黃尊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明白一個道理——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躲是躲不過去的,大家都死了,一個人怎能獨活呢?

    于是他自己穿上了囚服,到衙門去報到,幾個月后,他被許顯純拷打至死。

    在黃尊素走前,叫來了自己的家人,向他們告別。

    大家都很悲痛,只有一個人例外。

    他的兒子黃宗羲鎮定地說道:

    “父親若一去不歸,兒子來日自當報仇!”

    一年之后,他用比較殘忍的方式,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黃尊素死了,東林黨覆滅,“六君子”、“七君子”全部殉難,無一幸免,天下再無人與魏忠賢爭鋒。

    縱觀東林黨的失敗過程,其斗爭策略,就是毫無策略,除了憤怒,還是憤怒,輸得那真叫徹底,局勢基本是一邊倒,朝廷是魏公公的,皇帝聽魏公公的,似乎毫無勝利的機會。

    事實上,機會還是有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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