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云之二-《球狀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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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云說:“我告訴您,我要訓練這兩只蜜蜂,讓她們?nèi)ヲ財橙耍拖袼麄冇梅潋貗寢屢粯印N疫€得意地向您講述了我的許多殺死敵人的想法,比如我知道豬很能吃,就像應該把很多很多的豬放到敵人住的地方,、讓豬吃光他們的糧食,把他們餓死;我還想出了一種小喇叭,把它放到敵人的房子外面,它就會在夜里自動發(fā)出很可怕的聲音,嚇死他們……我就這樣不停地想著這類辦法,這已經(jīng)成了一種迷人的游戲,讓我樂此不疲了。”
“我看到自己的女兒這樣,真得很憂慮。”
“是啊,爸爸,當時聽完我的話,您默默地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后從公文包中拿出兩張照片,兩張一模一樣的照片,只是有一張的一角燒焦了,另一張上面有些褐色的痕跡,后來知道那是血跡。照片上是一個三口之家,父母都是軍官,但他們的軍裝與爸爸得很不一樣,戴著當時爸爸還沒有的肩章,那女孩兒歲數(shù)和我差不多,是個很漂亮的小孩兒,皮膚白里透紅,像個細瓷似的,在北方生長得我從來沒見過那么好的皮膚,她的頭發(fā)那么黑那么長,一直拖到腰間,好可愛的。她的媽媽也很漂亮,爸爸十分英俊,真是讓我羨慕的一家人。可您告訴我,這時兩個敵軍軍官,都在我們的炮擊中陣亡了,打掃戰(zhàn)場時分別從兩具尸體上找到了這兩張相同的照片,現(xiàn)在,中間的那個可愛的小女孩兒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了。”
將軍說:“我還對你說,那些殺死你媽媽的敵人并不是壞人,他們那么做因為他們是軍人,必須盡自己的職責,就像爸爸是軍人,也要在戰(zhàn)場上盡職責地其殺死敵人一樣。”
“我記得,爸爸,我當然記得。要知道,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您對我的那種教育是很另類的,不被認可,如果傳出去,足以毀掉您的軍旅生涯。您想挖出我心中那顆仇恨的種子,不讓它發(fā)芽,從這一點我就知道您是多么地愛我,我直到現(xiàn)在也很感激。”
“但是沒有用了。”將軍嘆息著說。
“是的,當時我只是對那種叫職責的東西很好奇,它竟能使軍人們互相廝殺而不記恨。但我不行,我還是恨他們,還是要讓蜜蜂去蜇他們。”
“我聽了你的話很難受,一個孩子由失去母愛的孤獨和悲哀生出的仇恨是不容易抹平的,能消除這種仇恨的,只有母愛本身。”
“您意識到了這點,有一陣兒,有一個阿姨常來家里,她對我很好,我們也很合得來。可不知為什么,她最終也沒能成為我的新媽媽。”
將軍再一次嘆息:“小云,當時我多為你想想就好了。”
“后來,我慢慢適應了沒有媽媽的生活,心中那幼稚的仇恨也隨著時間消褪,但那種有趣的游戲卻從來沒有停止過,種種幻想中的武器伴隨著我的成長。但武器真正成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還是從那個暑假開始的。那是我小學二年級的暑假,您要去南方參加組建海軍陸戰(zhàn)隊的工作,看到我得知這消息后很失望,就把我也帶去了。部隊的位置很偏僻,我周圍沒有別的孩子,在您工作忙的時候,都是您的那些下級和同事們陪我玩兒,他們都是野戰(zhàn)部隊的軍官,大多沒帶過孩子。他們給我最多的玩具就是子彈殼兒,各種大小的豆油,我拿它們當哨吹。有一次,我看到一個叔叔從彈夾中推出一顆子彈,就鬧著要。那叔叔說這不是給小孩兒玩的,小孩兒只能玩不帶頭兒的。我說那你就把它的頭兒拔掉在給我!他說那就和我以前給你的那些彈殼一樣了,我可以在給你更多的。我說不行,我就要這個拔了頭兒的!”
“小云,你就是這樣,看準一個目標就決不撒手。”
“那叔叔被我弄得沒辦法了,說好吧,但這不好拔,我給你打掉算了。他將子彈壓回彈夾,提著沖鋒槍來到外面沖天開了一槍,指著蹦到地上的彈殼說:喏,拿去吧。我卻沒有撿它,瞪圓了眼睛問彈頭而去哪兒了?叔叔說飛上天了,很高很高。我說啪一聲后面那聲‘勾——’是不是它飛的聲音?叔叔說是呀,云云真聰明,說完他又沖天打了一槍,我再次聽到了子彈穿過空氣的呼嘯聲,叔叔說它飛得很快,能穿透薄鋼板呢!我摸著沖鋒槍溫熱的槍管,過去游戲中幻想出來的種種武器頓時變得那么軟弱無力,眼前這個現(xiàn)實的武器有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將軍說:“那些軍旅中粗線條漢子們看到一個喜歡槍的小女孩兒都覺得很可愛,就繼續(xù)用槍使你高興。那時部隊上的彈藥管理遠沒有現(xiàn)在這么嚴,很多退伍兵都能帶走幾十發(fā)子彈,所以他們有足夠的子彈讓你玩兒。最后竟發(fā)展到讓你開槍,開始還幫你扶著槍,后來全由你自己拿槍打著玩兒了。我知道了也沒在意,那個暑假結束時,你都能自己把沖鋒槍支到地上打連發(fā)了。”
“那時我抱著槍,感受著它擊發(fā)時的顫動,像其他的小女孩兒抱著一個會唱歌的洋娃娃。后來,我又在訓練場上看到了輕重機槍的射擊,那聲音在我聽來不刺耳,倒像一種讓我快樂的歌唱……到了假期結束時,我在手榴彈爆炸和無后坐力炮射擊時都不捂耳朵了。”
“以后的假期,我也常帶你到一線部隊上去,這主要是想多些時間和你在一起,同時我也覺得,部隊雖不是孩子呆的地方,但畢竟是個比較單純的環(huán)境,所以你呆在那里也沒什么害處,但我真地想錯了。”
“在這些假期中,我又接觸了更多的武器,基地的軍官和戰(zhàn)士都喜歡讓我玩那些東西。他們覺得那些東西是他們的驕傲,依照他們童年的記憶,武器也是一個孩子最好的玩具,在別的孩子只能擺弄玩具槍時,我能夠玩真家伙是種幸運,教孩子開槍也是他們的一種享受,只要多注意些安全就行。”
“是啊,我記得那是陸戰(zhàn)隊組建初期,實彈訓練很頻繁,除了親自操作輕武器外,你還見到了更多的重型裝備的實彈射擊,像坦克、重炮和軍艦什么的,在那座海邊的山頭上,你曾看到過軍艦上的重炮對岸轟擊,見到過轟炸機向海上目標投下一排排炸彈……”
“爸爸,最令我銘心刻骨的,是第一次見到火焰噴射器,我激動地看著那條呼嘯的火龍在海灘上撤出一片片小小的火海。陸戰(zhàn)隊的一位中校對我說:云云,你知道戰(zhàn)場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不是槍不是炮,是這東西,在南疆戰(zhàn)場上,我的一個戰(zhàn)友被它的尾巴舔了一下,結果他身上的皮一碰就掉下來,或者還真他媽不如死了,就在野戰(zhàn)醫(yī)院,他趁人不注意用手槍自我了結了。當時我就想到最后在醫(yī)院見到的媽媽,她全身的皮膚也都潰爛了。她的手指腫脹發(fā)黑,連用手槍自我了斷都不可能……這經(jīng)歷可能會使一些人一生遠離武器,卻也會是另一些人迷上它,我屬于后者,恐怖的機器潛藏著一種力量,正是這種力量像毒品一樣迷住了我。”
“小云,武器對你的影響我以前也有所察覺,但沒太在意。直到那次海灘靶場上的射擊訓練,項目是班用機槍對海上近海目標的射擊。這個項目難度很大,因為海上目標起伏不定,輕機槍在海灘上設計時,支架又容易在沙中陷下去,結果戰(zhàn)士們的成績都不理想。那個尚未連長喊道:你們這幫孬貨,現(xiàn)在讓你們看看,你們連個女娃娃都不如!來,云云,讓這幫廢物開開眼。”
“于是我趴在沙灘上打光了兩盤子彈,成績都是優(yōu)秀。”
“當時,我看著噴火的機槍在你那雙白嫩的小手中穩(wěn)穩(wěn)地振動,那是一雙十二歲小女孩兒的手啊,我還看到槍膛的殘氣吹起你那小額頭上的劉海,我看到你的大眼睛映著槍口的火光,還有你目光中的那種狂喜和興奮……小云啊,我當時嚇壞了,真的嚇壞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怎么變成這樣的。”
“您當時拉起我就走,就在陸戰(zhàn)隊員們的歡呼聲中把我拉走了,你憤怒地告訴在場的所有人:以后不許讓我的女兒摸槍!爸爸,我第一次見您生那么大氣,以后,您再也沒有帶我到部隊上去,在家里,您抽出很多時間來和我在一起,即使影響了工作也在所不惜。你帶我涉獵音樂、藝術和文學,開始只是清新怡人的那些,后來就更經(jīng)典深入了。”
“我想培養(yǎng)你一個女孩兒正常的美感,把你的感覺從那種可怕的傾向中校正過來。”
“您做到了,爸爸,而且也只有您能做到,在當時,您周圍的同事們絕對沒人能有那種能力,您淵博的學識一直是我最敬佩的,而對我花的這些心血,我的感激已經(jīng)不可能用語言說清了。但爸爸,您在我的心中種下了美的花朵,卻沒看看土壤是什么,這些土壤已經(jīng)很難更換了。是的,隨著我的成長,我對音樂、文學和藝術之美的認識和敏感已超過了大多數(shù)同齡人,而這種能力對我最大的意義,就是讓我在更深的層次上感受到武器之美,我意識到,那些能讓大多數(shù)人陶冶性情的美食軟弱無力的,真正的美要有內(nèi)在的力量來支撐,它是通過像恐懼和殘酷這類更有穿透力的感覺來展現(xiàn)自己的,你能夠從它獲得力量,也可能死在它上面,武器將這種美體現(xiàn)得最為淋漓盡致。從此,我對武器的迷戀便上升到美學和哲學高度,這大概是我上高中的時候,而這一升華,別傷心爸爸,確實是您幫我完成的。”
“可,小云,你又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就算武器使你冷酷,也不應該變得如此瘋狂?”
“爸爸,我上高中后,我們兩個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少,后來上軍校,我們接觸的機會就更少了,這期間發(fā)生的一些事情您并不知道。比如一件與媽媽有關的事,我從未告訴過你。”
“與媽媽有關?這時她已經(jīng)去世十多年了。”
“是的,那件事對我的影響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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