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且說甄希賢自從把玄玄子送在監里了,歸家來成了孝服。把父親所作所為盡更變過來。將药爐、丹灶之類打得粉碎,一意做人家。先要賣去這些做鼎器的使女,其時有同里人李宗仁,是個富家子弟,新斷了弦,聞得甄家使女多有標致的,不惜重價,來求一看。希賢叫將出來看時,頭一名就點中了春花,用掉了六十多兩銀子,討了家去。宗仁明曉得春花不是女身,卻容貌出眾,風情动人,兩下多是少年,你貪我爱,甚是過得綢繆。春花心性飄逸,好吃幾杯酒,有了酒,其興愈高,也是甄家家里操煉過,是能征慣戰的手段。宗仁肉麻頭里高興時節,問他甄家這些采戰光景。春花不十分肯說,直等有了酒,才略略說些出來。 宗仁一日有親眷家送得一小壇美酒,夫妻兩個將來對酌。宗仁把春花勸得半醉,兩個上床,乘著酒興干起事來。就便問甄家做作,春花也斜看雙眼道:“他家动不动吃了药做事,好不爽利煞人!只有一日正弄得極快活,可惜就收場了。]宗仁道:“怎的就收場了?”春花道:“人都弄殺了,不收場怎的?”宗仁道: “我正見說甄監生被方士药死了的。”春花道:“那里是方士药死?這是一樁冤屈事。其實只是吃了他的药,不解得,自弄死了。”宗仁道:“怎生不解得弄死了?”春花卻把前日晚間的事,是長是短,備細說了一遍。宗仁道:“這等說起來,你當時卻不該瞞著,急急叫起人來,或者還可有救。”春花道:“我此時慌了,只管著自己身子干凈,躲得過便罷了,那里還管他死活?”宗仁道:“這等,你也是個沒情的。”春花道:“若救活了,今日也沒你的分了。”兩個一齊笑將起來。雖然是一番取笑說話,自此宗仁心里畢竟有些嫌鄙春花,不足他的意看官聽說,大凡人情,專有一件古怪:心里熱落時節,便有些缺失之处,只管看出好來;略有些不象意起頭,隨你奉承他,多是可嫌的,并那平日見的好处也要揀相出不好來,這多是緣法在里頭。有一只小詞兒單說那緣法盡了的: 緣法兒盡了,諸般的改變。緣法兒盡了,要好也再難。緣法兒盡了,恩成怨,緣法兒若盡了,好言當惡言。緣法兒盡了也,动不动變了臉! 今日說起來,也是春花緣法將盡,不該趁酒興把這些話柄一盤托了出來。男子漢心腸,見說了許多用药淫戰之事,先自有些捻酸不耐煩,覺得十分輕賤。又兼說道弄死了在地上,不管好歹,且自躲過,是個無情不曉事的女子,心里淡薄了好些。朝暮情意,漸漸不投。春花看得光景出來,心里老大懊悔。正是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此時便把舌頭剪了下來,嘴唇縫了攏去,也沒一毫用处。思量一轉,便自捶胸跌足,時刻不安。 也是合當有事。一日,公婆处有甚么不合意,罵了他:“弄死漢子的賤淫婦!”春花聽見,恰恰道著心中之事,又氣惱,又懊侮。沒怨悵处,婦人短見,走到房中,一索吊起。無人防備的,那個來救解?不上一個時辰,早已嗚呼哀哉! 只緣身分延年药,一服曾經送主終。 今日投繯殆天意,雙雙采戰夜臺中。 卻說春花含羞自縊而死。過了好一會,李宗仁才在外廂走到房中。忽見了這件打秋千的物事,吃了一驚,慌忙解放下來,早已氣絕的了。宗仁也有些不忍,哭將起來。父母聽得,急走來看時,只叫得苦。老公婆兩個互相埋怨道:“不合罵了他幾句,誰曉得這樣心性,就做短見的事!”宗仁明知道是他自懷羞愧之故,不好說將出來。鄰里地方聞知了來問的,只含糊回他道:“妻子不孝,毀罵了公婆,俱罪而死。”幸喜春花是甄家遠方討來的,沒有親戚,無人生端告執人命。卻自有這伙地方人等要報知官府,投遞結狀,相驗尸傷,許多套數。宗仁也被缠得一個不耐煩,費掉了好些盤費,才得停妥。也算是大悔氣。 春花既死,甄監生家里的事越無對證。這方士玄玄子永無出頭日子了。誰知天理所衣,事到其間,自有機會出來。其時山東巡按是靈寶許襄毅公,按監曹州,會審重囚。看見了玄玄子這宗案卷,心里疑道:“此輩不良,用药毒人,固然有這等事,只是人既死了,為何不走?”次早提問這事。先叫問甄希賢,希賢把父親枉死之狀說了一遍。許公道:“汝父既與他同宿,被他毒了,想就死在那房里的了。”希賢道:“死在外邊小室之中。”許公道“為何又在外邊?”希賢道:“想是药發了,當不得,亂走出來尋人,一時跌倒了的。”許公道:“這等,那方士何不逃了去?”希賢道:“彼時合家驚起,登時拿住,所以不得逃去。]許公道:“死了幾時,你家才知道?”希賢道:“約了天早同去買药,因家人叫呼不應,不見蹤跡,前后找尋,才看見死了的。”許公道:“這等,他要走時,也去久了。他招上說謀財害命,謀了你家多少財?而今在那里?”希賢道:+止是些買药之本,十分不多。還在父親身邊,不曾拿得去。”許公道:“這等,他毒死你父親何用?”希賢道:“正是不知為何這等毒害。” 許公就叫玄玄子起來,先把氣拍一敲道:“你這伙人死有余辜!你药死甄廷詔,待要怎的?”玄玄子道:“廷詔要小人與他煉外丹,打點哄他些銀子,這心腸是有的。其實药也未曾買,正要同去買了,才弄趕頭,小人為何先药死他?前日熬刑不過,只得屈招了。”許公道:“與你同宿,是真的么?”玄玄子道:+先在一床上宿的,后來睡著了,不知幾時走了去。小人睡夢之中,只見許多家人打將进來,拿小人去償命,小人方知主人死了,其實一些情也不曉得。”許公道: “為甚么與你同宿?”玄玄子道:“要小人傳內事功夫。小人傳了他些口訣,又與了他些丸药,小人自睡了。”許公道:“丸药是何用的?”玄玄子道:“是房中秘戲之药。”許公點頭道:“是了,是了。”又叫甄希賢問道:“你父親房中有幾人?”希賢道:“有二妾四女。”許公道:“既有二妾,焉用四女?”希賢道:“父親好道,用為鼎器。”許公道:“六人之中,誰為最爱?”希賢道:“二妾已有年紀,四女轮侍,春花最爱。”許公道:“春花在否?”希賢道:+已嫁出去了。”許公道:“嫁在那里?快喚將來!”希賢道:“近日死了。”許公道:“怎樣死了?”希賢道:“聞是自縊死的。”許公哈哈大笑道:“即是一樁事一個情也!其夫是何名姓?”希賢道:“是李宗仁。” 許公就掣了一簽,差個皂隸去,不一時拘將李宗仁來。許公問道:“你妻子為何縊死的?”宗仁磕頭道:“是不孝公姑,俱罪而死。”許公故意作色道:+分明是你致死了他,還要胡說!”宗仁慌了道:“妻子與小人從來好的,并無說話。地方鄰里見有干結在官。委是不孝小人的父母,父母要聲說,自知不是,縊死了的。”許公道:“你且說他如何不孝?”宗仁一時說不出來,只是支吾道:“毀罵公姑。”許公道:“胡說!既敢毀罵,是個放潑的婦人了,有甚懼怕,就肯自死?”指著宗仁道:“這不是他懼怕,還是你的懼怕。”宗仁道:“小人有甚懼怕?”許公道:“你懼怕甄家丑事彰露出來,鄉里間不好聽,故此把不孝懼罪之說支吾過了,可是么?”宗仁見許公道著真情,把個臉涨紅了,開不得口。許公道:“你若實說,我不打你;若有隱匿,必要問你償命。”宗仁慌了,只得實實把妻子春花吃酒醉了,說出真情,甄監生如何相約,如何采戰,如何吃了药不解得,一口氣死了的話,備細述了一遍,道:“自此以后,心里嫌他,委實沒有好氣相待。妻子自覺失言,悔恨自縊,此是真情。因怕鄉親恥笑,所以只說因罵公姑,懼怕而死。今老爺所言分明如見,小人不敢隱瞞一句。只望老爺超生。]許公道:“既實說了,你原無罪,我不罪你。”一面錄了口詞。 就叫玄玄子來道:“我曉得甄廷詔之死與你無干。只是你药如此誤事,如何輕自與人?”玄玄子道:“小人之药,原用解法。今甄廷詔自家妄用,喪了性命,非小人之罪也。”許公道:“卻也誤人不淺。”提筆寫道:“審得甄廷詔誤用药而死于淫,春花婢醉泄事而死于悔。皆自貽伊戚,無可為抵,兩死相償足矣。玄玄子財未交涉,何遽生謀?死尚身留,必非毒害。但淫药誤人,罪亦難免。甄希賢痛父執命,告不為誣。李宗仁無心喪妻,情更可憫。俱免擬釋放。”當下將玄玄子打了廿板,引庸醫殺人之律,問他杖一百,逐出境押回原藉。又行文山東六府:凡軍民之家敢有聽信術士、道人邪說采取煉丹者,一体問罪。發放了畢。 甄希賢回去與合家說了,才曉得當日甄監生死的緣故卻因春花,春花又為此縊死,深為駭異。盡道:“雖不干這個方士的事,卻也是平日誤信此輩,致有此禍也。”六府之人見察院行將文書來,張掛告示,三三兩兩盡傳說甄家這事,乃察院明斷,以為新聞。好些好此道的,也不敢妄做了。真足為好內外丹事者之鑒: 從來內外有丹術,不是貪財與好色。 外丹原在廣施濟,內丹卻用調呼吸。 而今燒汞要成家,采戰無非圖救急。 縱有神仙累劫修,不及庸流眼前力。 一盆火內練能成,兩片皮中抽得出。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