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瑞氣籠清曉。卷珠簾,次第笙歌,一時齊奏。無限神仙離蓬島,鳳駕鸞車初到。見擁個、仙娥窈窕。玉珮玎鐺風(fēng)縹緲,望嬌姿、一似垂楊裊。天上有,世間少。劉郎正是當(dāng)年少。更那堪,天教付與,最多才貌。玉樹瓊枝相映耀,誰與安排忒好?有多少、風(fēng)流歡笑。直待來春成名了,馬如龙、綠緩欺芳草。同富貴,又偕老。 這首詞名《賀新郎》,乃是宋時辛稼軒為人家新婚吉席而作。天下喜事,先說洞房花燭夜,最為熱鬧。因是這熱鬧,就有趁哄打劫的了。吳興安吉州富家新婚,當(dāng)夜有一個做賊的,趁著人雜時節(jié),溜將进去,伏在新郎的床底下了,打點(diǎn)人靜后,出來卷取東西。怎當(dāng)這人家新房里頭,一夜停火到天明。床上新郎新婦,云雨歡濃了一會,枕邊切切私語,你問我答,煩瑣不休。說得高興,又弄起那話兒來,不十分肯睡。那賊躲在床下,只是聽得肉麻不過,卻是不曾靜悄。又且燈火明亮,氣也喘不得一口,何況脱身出來做手腳?只得耐心伏著不动。水火急時,直等日間床上無人時節(jié),就床下暗角中撤放。如此三日夜,畢竟下不得手,肚中餓得難堪。顧不得死活,聽得人聲略定,拼著命魆魆走出,要尋路逃去。火影下早被主家守宿人瞧見,叫一聲“有賊!”前后人多扒起來,拿住了。先是一頓拳頭腳尖,將繩捆著,誰備天明送官。賊人哀告道:“小人其實(shí)不曾偷得一毫物事,便做道不該进來,適間這一頓臭打,也拆算得過了。千萬免小人到官,放了出去,小人自有報效之处。”主翁道:“誰要你報效!你每這樣歹人,只是送到官,打死了才干凈。”賊人道:“十分不肯饒我,我到官自有說話。你每不要懊悔!”主翁見他說得倔強(qiáng),更加可恨,又打了幾個巴拿。 捆到次日,申破了地方,一同送到縣里去。縣官審問時,正是賊有賊智,那賊人不慌不忙的道:“老爺詳察,小人不是個賊,不要屈了小人!”縣官道:“不是賊,是甚么樣人,躲在人家床下?”賊人道:“小人是個醫(yī)人,只為這家新婦,從小有個暗疾,舉發(fā)之時,疼痛難當(dāng),惟有小人醫(yī)得,必要親手調(diào)治,所以一時也離不得小人。今新婚之夜,只怕舊疾舉發(fā),暗約小人隨在房中,防備用药,故此躲在床下。這家人不認(rèn)得,當(dāng)賊拿了。”縣官道:“那有此話?”賊人道: “新婦乳名瑞姑,他家父親,寵了妾生子女,不十分照管他。母親與他一路,最是爱惜。所以有了暗疾,時常叫小人私下醫(yī)治。今若叫他到官,自然認(rèn)得小人,才曉得不是賊。”知縣見他丁一確二說著,有些信將起來,道:“果有這等事,不要冤屈了平人。而今只提這新婦當(dāng)堂一認(rèn)就是了。” 元來這賊躲在床下這三夜,備細(xì)聽見床上的說話。新婦果然有些心腹之疾,家里常醫(yī)的。因告訴丈夫,被賊人記在肚里,恨這家不饒他,當(dāng)官如此攀出來。不惟可以遮飾自家的罪,亦且可以弄他新婦到官,出他家的丑。這是那賊人憊賴之处。那曉縣官竟自被他哄了,果然提將新婦起來。富家主翁急了,負(fù)極去求免新婦出官。縣官那里肯聽?富家翁又告情愿不究賊人罷了,縣官大怒道:“告別人做賊也是你,及至要個證見,就說情愿不究,可知是誣賴平人為盜。若不放新婦出來質(zhì)對,必要問你誣告。”富家翁計無所出,方悔道:“早知如此,放了這猾賊也罷,而今反受他累了。” 衙門中一個老吏,見這富家翁徬徨,問知其故,便道:“要破此猾賊也不難,只要重重謝我。我去稟明了,有方法叫他伏罪。”富家翁許了謝禮十兩。老吏去稟縣官道:“這家新婦初過門,若出來與賊盜同辨公庭,恥辱極矣!老爺還該惜具体面。”縣官道:“若不出來,怎知賊的真假?”老吏道:“吏典到有一個愚見。想這賊潛藏內(nèi)室,必然不曾認(rèn)得這婦人的,他卻混賴其婦有約。而今不必其婦到官,密地另使一個婦人代了,與他相對。他認(rèn)不出來,其誣立見,既可以辨賊,又可以周全這家了。”縣官點(diǎn)頭道:“說得有理。”就叫吏典悄地去喚一娼婦打扮了良家,包頭素衣,當(dāng)賊人面前帶上堂來,高聲稟道:“其家新婦瑞姑拿到!”賊人不知是假,連忙叫道:“瑞姑,瑞姑,你約我到房中治病的,怎么你公公家里拿住我做賊送官,你就不說一聲?”縣官道:“你可認(rèn)得正是瑞姑了么?”賊人道:“怎么不認(rèn)得?從小認(rèn)得的。”縣官大笑道:“有這樣奸詐賊人,險被你哄了。元來你不曾認(rèn)得瑞姑,怎賴道是他約你醫(yī)病?這是個娼妓,你認(rèn)得真了么?”賊人對口無言,縣官喝叫用刑。賊人方才訴說不曾偷得一件,乞求減罪。縣官打了一頓大板,枷號示眾。因?yàn)闊o贓,恕其徒罪。富家翁新婦方才得免出官。這也是新婚人家一場大笑話。 先說此一段做個笑本。小子的正話,也說著一個新婚人家,弄出好些沒頭的官司,直到后來方得明白。 本為花燭喜筵,弄作是非苦海。 不因天網(wǎng)恢恢,啞謎何對得解? 卻說直隸蘇州府嘉定縣有一人家,姓鄭,也是經(jīng)紀(jì)行中人,家事不為甚大。生有一女,小名蕊珠,這倒是個絕世佳人,真?zhèn)€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許下本縣一個民家姓謝,是謝三郎,還未曾過門。這個月里揀定了吉日,謝家要來取去。三日之前,蕊珠要整容開面,鄭家老兒去喚整容匠。元來嘉定風(fēng)俗,小戶人家女人蓖頭剃臉,多用著男人。其時有一個后生,姓徐名達(dá),平時最是不守本分,心性奸巧好淫,專一打聽人家女子,那家生得好,那家生得丑。因?yàn)橐裥目粗鴥?nèi)眷,特特去學(xué)了那櫛工生活,得以进入內(nèi)室。又去做那婚筵茶酒,得以窺看新人。如何叫得茶酒?即是那邊儐相之名,因?yàn)橘澏Y時節(jié)在旁高聲“請茶!”“請酒!”多是他口里說的,所以如此稱呼。這兩項(xiàng)生意,多傍著女人行止,他便一身兼做了。此時鄭家就叫他與女兒蕊珠開面。徐達(dá)帶了蓖頭家伙,一徑到鄭家內(nèi)里來。蕊珠做女兒時節(jié),徐達(dá)未曾見一面,而今卻叫他整客,煞是看得親切。徐達(dá)一頭动手,一頭覷玩,身子如雪獅子向火,看看软起來。那話兒如吃石髓的海燕,看看硬起來。可惜礙著前后有人,恨不就勢一把抱住弄他一會。鄭老兒在旁看見模樣,識破他有些輕薄意思。等他用手一完,急打發(fā)他出到外邊來了。 徐達(dá)看得渾身似火,背地里手銃也不知放了幾遭,心里掉不下。曉得嫁去謝家,就設(shè)法到謝家包做了吉日的茶酒。到得那日,鄭老兒親送女兒過門。只見出來迎接的儐相,就是前日的櫛工徐達(dá)。心下一轉(zhuǎn)道:“元來他又在此。”比至新人出轎,行起禮來,徐達(dá)沒眼看得,一心只在新娘子身上。口里哩連羅連,把禮數(shù)多七顛八倒起來。但見:東西錯認(rèn),左右亂行。信口稱呼,親翁忽為親妈:無心贊喝,該“拜”反做該“興”。見過泰山,又請?jiān)牢淌芏Y;參完堂上,還叫父母升廳。不管嘈壞郎君,只是貪看新婦。徐達(dá)亂嘈嘈的行過了許多禮數(shù),新娘子花燭已過,进了房中,算是完了,只要款待送親吃喜酒。 這謝家民戶人家,沒甚人力,謝翁與謝三郎只好陪客在外邊,里頭妈妈率了一二個養(yǎng)娘,親自廚房整酒。有個把當(dāng)直的,搬東搬西,手忙腳亂,常是來不迭的。徐達(dá)相禮,到客人坐定了席,正要“請湯”、“請酒”是件贊唱,忽然不見了他。兩三次湯送到,只得主人自家請過吃了。將至終席,方見徐達(dá)慌慌張張?jiān)诤竺孀叱鰜恚攘藘删洹1戎辆粕ⅲx翁見茶酒如此參前失后,心中不喜,要叫他來埋怨幾句,早又不見。當(dāng)值的道:“方才往前面去了。”謝翁道:“怎么尋了這樣不曉事的?如此淘氣!”親家翁不等茶酒來贊禮,自起身謝了酒。 謝三郎走进新房,不見新娘子在內(nèi),疑他床上睡了,揭?guī)ひ豢矗匀皇菑埧?#24202;。前后照看,竟不見影。跑至廚房間人時,廚房中人多嚷道:“我們多只在這里收拾,新娘子花燭過了,自坐房中,怎么倒來問我們?”三郎叫了當(dāng)直的后來各处找尋,到后門一看,門又關(guān)得好好的。走出堂前說了,合家驚惶。當(dāng)直的道: “這個茶酒、一向不是個好人,方才喝禮時節(jié)看他沒心沒想,兩眼只看著新人,又兩次不見了他,而今竟不知那里去了。莫不是他有甚么奸計,藏過了新人么?”鄭老兒道:“這個茶酒,元不是好人。小女前日開面也是他。因見他輕薄態(tài)度,正心里怪恨,不想宅上茶酒也用著他。”鄭家隨來的仆人也說道:“他元是個游嘴光棍,這蓖頭贊禮,多是近新來學(xué)了攛哄過日子的。畢竟他有緣故,去還不遠(yuǎn),我們追去。”謝家當(dāng)直的道:“他要內(nèi)里拐出新人,必在后門出后巷里去了。方才后門關(guān)好,必是他復(fù)身轉(zhuǎn)來關(guān)了,使人不疑。所以又到堂前敷衍這一回,必定從前面轉(zhuǎn)至后巷去了,故此這會不見,是他無疑。”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