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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七 偽漢裔奪妾山中 假將軍還姝江上-《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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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游玩間,只見山腳下走起一個大漢來,儀容甚武,也來看玩。回風雖是遮遮掩掩,卻沒十分好躲避处,那大漢看見回風美色,不轉眼的上下瞟覷,跟定了他兩人,步步傍著不舍。汪秀才看見這人有些尷尬,急忙下山。將到船邊,只見大漢也下山來,口里一聲胡哨,左近一只船中吹起號頭答應,船里跳起一二十彪形大漢來,對岸上大漢聲諾。大漢指定回風道:“取了此人獻大王去!”眾人應一聲,一齊动手,猶如鷹拿燕雀,竟將回風搶到那只船上,拽起滿蓬,望洞庭湖中而去,汪秀才只叫得苦。這湖中盜賊去处,窟穴甚多,竟不知是那一处的強人弄的去了。凄凄惶惶,雙出單回,甚是苦楚。正是:

    不知精爽落何处,疑是行云秋水中。

    汪秀才眼看爱姬失去,難道就是這樣罷了!他是個有擘劃的人,即忙著人四路找聽,是省府州縣鬧熱市鎮去处,即貼了榜文:“但有知風來報的,賞銀百兩?!备?#22788;傳遍道汪家失了一妾,出著重賞招票。從古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汪秀才一日到省下來,有一個都司向承勛是他的相好朋友,擺酒在黄鶴樓請他。飲酒中間,汪秀才憑欄一望,見大江浩渺,云霧蒼茫,想起爱妾回風不知在煙水中那一個所在,投袂而起,亢聲長歌蘇子瞻《赤壁》之句云:“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备柚當祷兀挥X潸然淚下。向都司看見,正要請問,旁邊一個護身的家丁慨然向前道:“秀才飲酒不樂,得非為家姬失否?”汪秀才道:“汝何以知之?”家丁道:“秀才遍榜街衢,誰不知之!秀才但請與我主人盡歡,管還秀才一個下落?!蓖粜悴偶{頭便拜道:“若得知一個下落,百觥也不敢辭?!毕蚨妓?#36947;:“為一女子,直得如此著急?且滿飲三大卮,教他說明白。”汪秀才即取大卮過手,一氣吃了三巡。再斟一卮,奉與家丁道:“愿求壯士明言,當以百金為壽。”家丁道:“小人是興国州人,住居闔閭山下,頗知山中柯陳家事体。為頭的叫做柯陳大官人,有幾個兄弟,多有勇力,專在江湖中做私商勾當。他這一族最大,江湖之間各有頭目,惟他是個主。前日聞得在岳州洞庭湖劫得一美女回來,进與大官人,甚是快活,終日飲酒作樂。小人家里離他不上十里路,所以備細得知。這個必定是秀才家里小娘子了。”汪秀才道:“我正在洞庭湖失去的,這消息是真了?!毕蚨妓颈?#36947;:“他這人慷慨好義,雖系草竊之徒,多曾與我們官府往來。上司处也私有进奉,盤結深固,四处響應,不比其他盜賊可以官兵緝拿得的。若是尊姬彼此处弄了去,只怕休想再合了。天下多美婦人,仁兄只宜丟開為是。且自暢懷,介懷無益?!蓖粜悴?#36947;:“大丈夫生于世上,豈有爱姬被人所據,既已知下落不能用計奪轉來的?某雖不才,誓當返此姬,以搏一笑?!毕蚨妓?#36947;:“且看仁兄大才,談何容易!”當下汪秀才放下肚腸,開懷暢飲而散。

    次日,汪秀才即將五十金送與向家家丁,以謝報信之事。就與都司討此人去做眼,事成之后,再奉五十金,以湊百兩。向都司笑汪秀才癡心,立命家丁到汪秀才处,聽憑使用,看他怎么作為。家丁接了銀子,千歡萬喜,頭顛尾顛,巴不得隨著他使喚了。就向家丁問了柯陳家里弟兄名字,汪秀才胸中算計已定,寫下一狀,先到兵巡衙門去告。兵巡看狀,見了柯陳大等名字,已自心里虛怯。對這汪秀才道:“這不是好惹的,你無非只為一婦女小事,我若行個文書下去,差人拘拿對理,必要激起爭端,致成大禍,決然不可?!蓖粜悴?#36947;:“小生但求得一紙牒文,自會去與他講論曲直,取討人口,不須大人的公差,也不到得與他爭競,大人可以放心?!北惨娝f得容易,便道:“牒文不難,即將汝狀判誰,排號用印,付汝持去就是了?!蓖粜悴?#36947;:“小生之意,也只欲如此,不敢別求多端。有此一紙,便可了一樁公事來回復?!北菜菩挪恍?,分付該房如式端正,付與汪秀才。

    汪秀才領了此紙,滿心歡喜,就象爱姬已取到手了一般的。來見向都司道:“小生狀詞已誰,來求將軍助一臂之力?!倍妓緭u頭道:“若要我們出力,添撥兵卒,與他廝斗,這決然不能的?!蓖粜悴?#36947;:“但請放心,多用不著,我自有人。只那平日所駕江上樓船,要借一只,巡江哨船,要借二只。與平日所用傘蓋旌旗冠服之類,要借一用。此外不勞一個兵卒相助,只帶前日報信的家丁去就勾了?!毕蚨妓?#36947;:“意欲何為?”汪秀才道:“漢家自有制度,此時不好說得,做出便見。”向都司依言,盡數借與汪秀才。汪秀才大喜,磬備了一個多月糧食,喚集幾十個家人;又各处借得些號衣,多打扮了軍士,一齊到船上去撑駕開江。鼓吹喧闐,竟象武官出汛一般。有詩為證:

    舳艫千里傳赤壁,此日江中行畫鹢。

    將軍漢號是樓船,這回投卻班生筆。

    汪秀才駕了樓船,領了人從,打了游擊牌額,一直行到闔閭山江口來。未到岸四五里,先差一只哨船載著兩個人前去。一個是向家家丁,一個是心腹家人汪貴,拿了張硬牌,去叫齊本处地方居民,迎接新任提督江洋游擊。就帶了幾個紅帖,把汪姓去了一畫,帖上寫名江萬里,竟去柯陳大官人家投遞,幾個兄弟,每人一個帖子,說新到地方的官,慕大名就來相拜。兩人領命去了。汪秀才分付船戶,把船慢慢自行。且說向家家丁是個熟路,得了汪家重賞,有甚不依他处?領了家人汪貴一同下在哨船中了,頃刻到了岸邊,搪了硬牌上岸,各处一說。多曉得新官船到,整備迎接。家丁引了汪貴同到一個所在,元來是一座莊子。但見冷氣侵入,寒風撲面。三冬無客過,四季少人行。團團蒼檜若龙形,郁郁青松如虎跡。已升紅日,莊門內鬼火熒熒;未到黄昏,古澗邊悲風颯颯。盆盛人醉醬,板蓋鑄錢爐。驀聞一陣血腥來,元是強人居止处。

    家丁原是地頭人,多曾認得柯陳家里的,一徑將帖兒进去報了??玛惔蠊偃苏J得向家家丁是個官身,有甚么疑心?與同兄弟柯陳二、柯陳三等會集商議道“這個官府甚有吾每体面,他既以禮相待,我當以禮接他。而今吾每辦了果盒,帶著羊酒,結束鮮明,一路迎將上去。一來見我每有禮体,二來顯我每弟兄有威風。看他舉止如何,斟酌待他的厚薄就是了?!鄙套h已定,外報游府船到江口,一面叫轎夫打轎拜客,想是就起來了??玛惖苄止灰积R戎裝,點起二三十名嘍羅,牽羊擔酒,擎著旗幡,點著香燭,迎出山來。

    汪秀才船到泊里,把借來的紗帽紅袍穿著在身,叫齊轎夫,四抬四插抬上岸來。先是地方人等聲喏已過,柯陳兄弟站著兩旁,打個躬,在前引導,汪秀才分付一徑抬到柯陳家莊上來。抬到廳前,下了轎,柯陳兄弟忙掇一張坐椅擺在中間??玛惔箝_口道:“大人請坐,容小兄弟拜見。”汪秀才道:“快不要行禮,賢昆玉多是江湖上義士好漢,下官未任之時,聞名久矣。今幸得守此地方,正好與諸公義氣相與,所以特來奉拜。豈可以官民之禮相拘?只是個賓主相待,倒好久長。”柯陳兄弟跪將下去,汪秀才一手扶起,口里連聲道:“快不要這等,吾輩豪杰不比尋常,決不要拘于常禮?!笨玛愋值苤t遜一回,請汪秀才坐了,三人侍立。汪秀才急命取坐來。分左右而坐??玛愋值?#36947;游府如此相待,喜出非常,急忙治酒相款。汪秀才解帶脱衣,盡情歡宴,猜拳行令,不存一毫形跡。行酒之間,說著許多豪杰勾當,掀拳裸袖,只根相見之晚。柯陳兄弟不唯心服,又且感恩,多道:“若得恩府如此相待,我輩赤心報效,死而無怨。江上有警,一呼即應,決不致自家作孽,有負恩府青目?!蓖粜悴怕犃T,越加高興,接連百來巨觥,引滿不辭,自日中起,直飲至半夜,方才告別下船。此一日算做柯陳大官人的酒。第二日就是柯陳二做主,第三日就是柯陳三做主,各各請過。柯陳大官人又道:

    “前日是倉卒下馬,算不得數。”又請吃了一口酒;俱有金帛折席。汪秀才多不推辭,欣然受了。

    酒席已完,回到船上,柯陳兄弟多來謝拜。汪秀才留住在船上,隨命治酒相待??玛愋值芡妻o道:“我等草澤小人,承蒙恩府不棄,得獻酒食,便為大幸,豈敢上叨賜宴?”汪秀才道:“禮無不答,難道只是學生叨擾,不容做個主人還席的?況我輩相與,不必拘報施常規。前日學生到宅上,就是諸君作主。今日諸君見顧,就是學生做主。逢場作戲,有何不可!”柯陳兄弟不好推辭。早已排上酒席,擺設已完。汪秀才定席已畢,就有帶來一班梨園子弟,上場做戲。做的是《桃園結義》、《千里獨行》許多豪杰襟懷的戲文,柯陳兄弟多是山野之人,見此花哄,怎不貪看?豈知汪秀才先已密密分付行船的,但聽戲文鑼鼓為號,即便地開船。趁著月明,沿流放去,緩緩而行,要使艙中不覺。行來數十余里,戲文方完。興未肯闌,仍舊移席團坐,飛觴行令。樂人清唱,勸酬大樂。汪秀才曉得船已行遠,方發言道:“學生承諸君見爱,如此傾倒,可謂極歡。但胸中有一件小事,甚不便于諸君,要與諸君商量一個長策?!笨玛愋值茔等?#36947;:“不知何事,但請恩府明言,愚兄弟無不聽令?!蓖粜悴?#21483;從人掇一個手匣過來,取出那張榜文來捏在手中,問道:“有一個汪秀才告著諸君,說道劫了他爱妾,有此事否?”柯陳兄弟兩兩相顧,不好隱得??玛惔蠡匮?#36947;:“有一女子在岳州所得,名曰回風,說是汪家的。而今見在小人处,不敢相瞞?!蓖粜悴?#36947;:“一女子是小事,那汪秀才是當今豪杰,非凡人也。今他要去上本奏請征剿,先將此狀告到上司,上司密行此牒,托與學生勾當此事。學生是江湖上義氣在行的人,豈可興兵动卒前來攪擾?所以邀請諸君到此,明日見一見上司,與汪秀才質證那一件公事?!笨玛愋值芤娬f,驚得面如土色,道:“我等豈可輕易見得上司?一到公庭必然監禁,好歹是死了!”人人思要脱身,立將起來,推窗一看,大江之中,煙水茫茫,既無舟揖,又無崖岸,巢穴已遠,救應不到,再無個計策了。正是:

    有翅膀飛騰天上,有鱗甲鉆入深淵。

    既無窟地升天術,目下災殃怎得延?

    柯陳兄弟明知著了道兒,一齊跪下道:“恩府救命則個。”汪秀才道:“到此地位,若不見官,學生難以回復;若要見官,又難為公等。是必從長計較,使學生可以銷得此紙,就不見官罷了?!笨玛愋值?#36947;:“小人愚味,愿求恩府良策。”汪秀才道:“汪生只為一妾著急,今莫若差一只哨船飛棹到宅上,取了此妾來船中。學生領去,當官交付還了他,這張牒文可以立銷,公等可以不到官了?!笨玛愋值?#36947;:“這個何難!待寫個手書與當家的,做個執照,就取了來了?!蓖粜悴?#36947;:“事不宜遲,快寫起來?!笨玛惔髮懴聢陶眨粜悴帕鞠蚣壹叶∨c汪貴兩個到來。他一個是認得路的,一個是認得人的,悄地分付。付與執照,打發兩只哨船一齊棹去,立等回報。船中且自金鼓迭奏,開懷吃酒??玛愋值芤娡粜悴乓馑继谷?,雖覺放下了些驚恐,也還心緒不安,牽筋缩脈。汪秀才只是一味豪興,談笑灑落,飲酒不歇。

    侯至天明,兩只哨船已此載得回風小娘子,飛也似的來報,汪秀才立請過船來?;仫L過船,汪秀才大喜,叫一壁廂房艙中去,一壁廂將出四錠銀子來,兩個去的人各賞一錠,兩船上各賞一錠。眾人齊聲稱謝,分派已畢。汪秀才再命斟酒三大觥,與柯陳兄弟作別道:“此事已完,學生竟自回復上司,不須公等在此了。就此請回?!笨玛愋值芨?#28608;稱謝救命之恩。汪秀才把柯陳大官人須髯持一持道:

    “公等果認得汪秀才否?我學生便是。那里是甚么新升游擊,只為不舍得爱妾,做出這一場把戲。今爱妾仍歸于我,落得與諸君游宴數日,備極歡暢,莫非結緣。多謝諸君,從此別矣!”柯陳兄弟如夢初覺,如醉方醒,才放下心中疙瘩,不覺大笑道:“元來秀才詼諧至此,如此豪放不羈,真豪杰也!吾輩粗人,幸得陪侍這幾日,也是有緣。小娘子之事,失于不知,有愧!有愧!”各解腰間所帶銀兩出來,約有三十余兩,贈與汪秀才道:“聊以贈小娘子添妝?!蓖粜悴旁偃茀s不得,笑而受之??玛愋值芮蟛钌诖凰?。汪秀才分付送至通岸大路,即放上岸??玛愋值芤笄谙鄤e,登舟而去。

    汪秀才房船中喚出回風來說前日驚恐的事,回風嗚咽告訴。汪秀才道:“而今仍歸吾手,舊事不必再提,且吃一杯酒壓驚?!眱扇巳缈实脻{,吃得盡歡,遂同宿于舟中。次日起身,已到武昌碼頭上。來見向都司道:“承借船只家伙等物,今已完事,一一奉還?!毕蚨妓?#36947;:“尊姬已如何了?”汪秀才道:“叨仗尊庇,已在舟中了。”向都司道:“如何取得來?”汪秀才把假壯新任拜他賺他的話,備細說了一遍,道:“多在尊使肚里,小生也仗尊使之力不淺?!毕蚨妓?#36947;:

    “有此奇事,真正有十二分膽智,才弄得這個伎倆出來。仁兄手段,可以行兵?!碑斚峦粜悴旁賹⑽迨鹚团c向家家丁,完前日招票上許出之數。另雇下一船,裝了回風小娘子,現與向都司討了一只哨船護送,并載家僮人等。安頓已定,进去回復兵巡道,繳還原牒。兵巡道問道:“此事已如何了,卻來繳牒?”汪秀才再把始終之事,備細一稟。兵巡道笑道:“不动干戈,能入虎穴,取出人口,真奇才奇想!秀才他日為朝廷所用,处分封疆大事,料不難矣?!贝蠹淤p嘆。汪秀才謙謝而出,遂載了回風,還至黄岡。黄岡人聞得此事,盡多驚嘆道:“不枉了汪太公之名,真不虛傳也!”有詩為證:

    自是英雄作用殊,虎狼可狎與同居。

    不須竊伺驪龙睡,已得探還頷下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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