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詩曰: 萬物皆有情,不論妖與鬼。 妙药可通靈,方信岐黄理。 話說宋乾道年間,江西一個官人赴調(diào)臨安都下,因到西湖上游玩,獨自一人各处行走。走得路多了,覺得疲倦。道邊有一民家,門前有幾株大樹,樹旁有石塊可坐,那官人遂坐下少息。望去屋內(nèi)有一雙鬟女子,明艷动人。官人見了,不覺心神飄荡,注目而視。那女子也回眸流盼,似有寄情之意。官人眷恋不舍,自此時時到彼处少坐。那女子是店家賣酒的,就在里頭做生意,不避人的。見那官人走來,便含笑相迎,竟以為常。往來既久,情意綢繆。官人將言語挑动他,女子微有羞澀之態(tài),也不惱怒。只是店在路旁,人眼看見,內(nèi)有父母,要求諧魚水之歡,終不能勾,但只兩心眷眷而已。官人已得注選,歸期有日,掉那女子不下,特到他家告別。恰好其父出外,女子獨自在店,見說要別,拭淚私語道:“自與郎君相見,彼此傾心,欲以身從郎君,父母必然不肯。若私下隨著郎君去了,淫奔之名又羞恥難當。今就此別去,必致夢寐焦勞,相思無已。如何是好?”那官人深感其意,即央他鄰近人將著厚禮求聘為婚,那父母見說是江西外郡,如何得肯?那官人只得快快而去,自到家收拾赴任,再不能與女子相聞音耗了。 隔了五年,又赴京聽調(diào),剛到都下,尋個旅館歇了行李,即去湖邊尋訪舊游。只見此居已換了別家在內(nèi)。問著五年前這家,茫然不知。鄰近人也多換過了,沒有認得的。心中悵然不快,回步中途,忽然與那女子相遇??此昝脖任裟暌验L大,更加標致了好些。那官人急忙施禮相揖,女子萬福不迭。口里道:“郎君隔闊許久,還記得奴否?”那官人道:“為因到舊处尋訪不見,正在煩惱。幸喜在此相遇,不知宅上為何搬過了,今在那里?”女子道:“奴已嫁過人了,在城中小巷內(nèi)。吾夫坐庫務,監(jiān)在獄中,故奴出來求救于人,不匡撞著五年前舊識。郎君肯到我家啜茶否?”那官人欣然道:“正要相訪?!眱蓚€人一頭說,一頭走,先在那官人的下处前經(jīng)過。官人道:“此即小生館舍,可且进去談一談?!蹦枪偃苏獱I勾著他,了還心愿。思量下处盡好就做事,那里還等得到他家里去?一邀就邀了进來,關(guān)好了門,兩個抱了一抱,就推倒床上,行其云雨。那館舍是個獨院,甚是僻靜。館舍中又無別客,止是那江西官人一個住著。女子見了光景,便道:“此处無人知覺,盡可偷住與郎君歡樂,不必到吾家去了。吾家里有人,反更不便。”官人道:“若就肯住此,更便得紧了?!币涣舭肽?,女子有時出外,去去即時就來,再不想著家中事,也不見他想著家里。那官人相处得濃了,也忘記他是有夫家的一般。 那官人調(diào)得有地方了,思量回去,因?qū)ε?#36947;:“我而今同你悄地家去了,可不是長久之計么?”女子見說要去,便流下淚來,道:“有句話對郎君說,郎君不要吃驚?!惫偃?#36947;:“是甚么話?”女子道:“奴自向時別了郎君,終日思念,懨懨成病,期年而亡。今之此身,實非人類。以夙世緣契,幽魂未散,故此特來相從這幾時。歡期有限,真數(shù)已盡,要從郎君遠去,這卻不能勾了??掷删?#26085;有疑,不敢避嫌,特與郎君說明。但阴氣相侵已深,奴去之后,郎君腹中必當暴下,可快服平胃散,補安精神,即當痊愈?!惫偃艘娬f,不勝驚駭了許久,又聞得教服平胃散,問道:“我曾讀《夷坚志》,見孫九鼎遇鬼,亦服此药。吾思此药皆平平,何故奏效?”女子道:“此药中有蒼術(shù),能去邪氣,你只依我言就是了?!闭f罷涕泣不止,那官人也相對傷感。是夜同寢,極盡歡會之樂。將到天明,揚哭而別。出門數(shù)步,倏已不見。果然別后,那官人暴下不止,依言贖平胃散服過才好。那官人每對人說著此事,還凄然淚下。 可見情之所鐘,雖已為鬼,猶然眷恋如此。況別后之病,又能留方服药醫(yī)好,真多情之鬼也!而今說一個妖物,也與人相好了,留著些草药,不但醫(yī)好了病,又弄出許多姻緣事体,成就他一生夫婦,更為奇怪。有《憶秦娥》一詞為證: 堪奇絕,阴阳配合真丹結(jié),真丹結(jié)。歡娛雖就,精神亦竭。殷勤贈物機關(guān)泄,姻緣盡处傷離別,傷離別。三番草药,百年歡悅。 這一回書,乃京師老郎傳留,原名為《靈狐三束草》。天地間之物,惟狐最靈,善能變幻,故名狐魅。北方最多,宋時有“無狐魅不成村”之說。又性極奸淫,其涎染著人,無不迷惑,故又名“狐媚”,以比世間淫女。唐時有“狐媚偏能惑主”之檄。然雖是個妖物,其間原有好歹。如任氏以身殉鄭鎣,連貞節(jié)之事也是有的。至于成就人功名,度脱人災厄,撮合人夫婦,這樣的事往往有之。莫謂妖類便無好心,只要有緣遇得著。 国朝天順甲申年間,浙江有一個客商姓蔣,專一在湖廣、江西地方做生意。那蔣生年紀二十多歲,生得儀容俊美,眉目动人,同伴里頭道是他模樣可以選得過駙馬,起他混名叫做蔣駙馬。他自家也以風情自負,看世間女子輕易也不上眼。道是必遇絕色,方可與他一對。雖在江湖上走了幾年,不曾撞見一個中心滿意女子。也曾同著朋友行院人家走动兩番,不過是遣興而已。公道看起來,還則是他失便宜與婦人了。 一日置貨到漢阳馬口地方,下在一個店家,姓馬,叫得馬月溪店。那個馬月溪是本处馬少卿家里的人,領著主人本錢開著這個歇客商的大店。店中盡有幽房邃閣,可以容置上等好客,所以遠方來的斯文人多來投他。店前走去不多幾家門面,就是馬少卿的家里。馬少卿有一位小姐,小名叫得云容,取李青蓮“云想衣裳花想容”之句,果然纖姣非常,世所罕有。他家內(nèi)樓小窗看得店前人見,那小姐閑了,時常登樓看望作耍。一日正在臨窗之際,恰被店里蔣生看見。蔣生遠望去,極其美麗,生平目中所未睹。一步步走近前去細玩,走得近了,看得較真,覺他沒一处生得不妙。蔣生不覺魂飛天外,魄散九霄。心里妄想道:“如此美人,得以相敘一宵,也不枉了我的面龐風流!卻怎生能勾?”只管仰面癡看。那小姐在樓上瞧見有人看他,把半面遮藏,也窺著蔣生是個俊俏后生,恰象不舍得就躲避著一般。蔣生越道是樓上留盼,賣弄出許多飄逸身分出來,要惹他动火。直等那小姐下樓去了,方才走回店中。關(guān)著房門,默默暗說:“可惜不曾曉得丹青,若曉得時,描也描他一個出來?!贝?#26085;問著店家,方曉得是主人之女,還未曾許配人家。蔣生道:“他是個仕宦人家,我是個商賈,又是外鄉(xiāng),雖是未許下丈夫,料不是我想得著的。若只論起一雙的面龐,卻該做一對才不虧了人。怎生得氤氳大使做一個主便好?” 大凡是不易得动情的人,一动了情,再接納不住的。蔣生自此行著思,坐著想,不放下懷。他原賣的是絲綢綾絹女人生活之類,他央店家一個小的拿了箱籠,引到馬家宅里去賣。指望撞著小姐,得以飽看一回。果然賣了兩次,馬家家眷們你要買長,我要買短,多討箱籠里東西自家翻看,覷面講價。那小姐雖不十分出頭露面,也在人叢之中,遮遮掩掩的看物事。有時也眼膘著蔣生,四目相視。蔣生回到下处,越加禁架不定,長吁短氣,恨不身生雙翅,飛到他閨閣中做一处。晚間的春夢也不知做了多少: 俏冤家驀然來,懷中搂抱。羅帳里,交著股,要下千遭。裙帶頭滋味十分妙,你貪我又爱,臨住再加饒。嚇!夢兒里相逢,夢兒里就去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