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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瘞遺骸王玉英配夫 償聘金韓秀才贖子-《二刻拍案驚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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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生自思兒子雖得見過,黄家婚聘之物,理所當還。今沒個处法還得他,空手在此,一年也無益,莫要想得兒子歸去。不如且回家去再做計較。心里主意未定,到了晚間,把竹英擊將起來。王玉英即至,韓生因說著已見兒子,黄家要償取聘金方得贖回的話。玉英道:“聘金該還,此間未有处法,不如且回閩中,別圖機會。易家親事,亦是前緣,待取了聘金,再到此地完成其事,未為晚也。”韓生因此決意回閩,一路浮湘涉湖,但是波浪險阻,玉英便到舟中護衛。至于盤缠缺乏,也是玉英暗地資助,得以到家。到家之日,里鄰驚駭,道是韓生向來遇妖,許久不見,是被妖魅拐到那里去,必然喪身在外,不得歸來了。今見好好還家,以為大奇。平日往來的多來探望。韓生因為眾人疑心壞了他,見來問的,索性一一把實話從頭至尾備述與人,一些不瞞。眾人見他不死,又果有兒子在湘潭,方信他說話是實。反共說他遇了仙緣,多來慕羨他。不認得的,盡想一識其面。有問韓生為何不領了兒子歸來,他把聘金未曾還得,湘潭養父之家不肯的話說了。有好事的多愿相助,不多幾時,湊上了二十余金,尚少一半。夜間擊英,與王玉英商量。玉英道:“既有了一半,你只管起身前去,途中有湊那一半之处。

    韓生隨即动身,到了半路,在江邊一所古廟邊經過,玉英忽來對韓生道:“此廟中神廚里坐著,可得二十金,足還聘金了。”韓生依言,泊船登岸,走入廟里看時,只見:廟門頹敗,神路荒涼。執撾的小鬼無頭,拿簿的判官落帽。庭中多兽跡,狐貍在此宵藏;地上少人蹤,魍魎投來夜宿。存有千年香火樣,何曾一陌紙錢飄!韓生到神廚邊揭開帳幔來看,灰塵堆來有寸多厚,心里道:“此处那里來的銀子?”然想著玉英之言未曾有差,且依他說話,爬上去蹲在廚里。喘息未定,只見一個人慌慌忙忙走將进來,將手在案前香爐里亂塞。塞罷,對著神道聲諾道:“望菩薩遮蓋遮蓋,所罰之咒,不要作準。”又見一個人在外邊嚷进來道:“你欺心偷過了二十兩銀子,打點混賴,我與你此間神道面前罰個咒。罰得咒出,便不是你。”先來那個人便對著神道,口里念誦道我若偷了銀子,如何如何。后來這個人見他賭得咒出,遂放下臉子道:“果是與你無干,不知在那里錯去了?”先來那個人,把身子抖一抖,兩袖灑一灑道:“你看我身邊須沒藏处。“兩個卿卿噥噥,一路說著,外邊去了。

    韓生不見人來了,在神廚里走將出來。摸一摸香爐,看適間藏的是甚么東西,摸出一個大紙包來。打開看時,是一包成錠的銀子,約有二十余兩。韓生道:“慚愧,眼見得這先人來的,瞞起同伴的銀子藏在這里,等賭過咒搜不出時,慢慢來取用。豈知已先為鬼神所知,歸我手也!欲待不取,總來是不義之財;欲待還那失主,又明顯出這個人的偷竊來了。不如依著玉英之言,且將去做贖子之本,有何不可?”當下取了。出廟下船,船里從容一秤,果有二十兩重,分毫不少,韓生大喜。

    到了湘潭,徑將四十金來送還黄翁聘禮,求贖鶴齡。黄翁道:“婚盟已定,男女俱已及時,老夫欲將此項與令郎完了姻親,此后再議歸閩。唯足下喬梓自做主張,則老夫事体也完了。”韓生道:“此皆老翁玉成美意,敢不聽命?”黄翁著媒人與易家說知此事。易家不肯起來道:“我家初時只許嫁黄公之子,門當戶對,又同里為婚,彼此俱便。今聞此子原藉福建,一時配合了,他日要離了歸鄉。相隔著四五千里,這怎使得?必須講過,只在黄家不去的,其事方諧。”媒人來對黄翁說了。黄翁巴不得他不去的,將此語一一告訴韓生道:“非關老夫要留此子,乃親家之急如此。況令郎名在楚藉,婚在楚地,還閩之說,必是不要,為之奈何?”韓生也自想有些行不通,再擊竹英與玉英商量。玉英道:“一向說易家親事是前緣,既已根絆在此,怎肯放去?況妾本藉湘中,就等兒子做了此間女婿,成立在此也好。郎君只要父子相認,何必歸閩?”韓生道:“閩是吾鄉,我母還在,若不歸閩,要此兒子何用?”玉英道:“事數到此,不由君算。若執意歸閩,兒子婚姻便不可成。郎君將此兒歸閩中,又在何处另結良緣?不如且從黄、易兩家之言,成了親事,他日兒子自有分曉也。”韓生只得把此意回復了黄翁,一憑黄翁主張。黄翁先叫鶴齡認了父親,就收拾書房與韓生歇下了。然后將此四十兩銀子,支分作花燭之費。到易家道了日子,易家見說不回福建了,無不依從。

    成親之后,鶴齡對父韓生說要見母親一面。韓生說與玉英,玉英道:“是我自家兒子,正要見他。但此間生人多,非我所宜。可對兒子說人靜后房中悄悄擊英,我當見他夫婦兩人一面。”韓生對鶴齡說知,就把竹英密付與他,鶴齡領著去了。等到黄昏,鶴齡擊英,只見一個淡妝女子在空中下來,鶴齡夫妻知是尊嫜,雙雙跪下。玉英抚摹一番,道:“好一對兒子媳婦,我為你一點骨血,精緣所牽,二百年貞靜之性,不得安閑。今幸已成房立戶,我愿已完矣!”鶴齡道:“兒子頗讀詩書,曾見古今事跡。如我母數百年精魂,猶然游戲人間,生子成立,誠為希有之事。不知母親何術致此,望乞見教。”玉英道:“我以貞烈而死,后土錄為鬼仙,許我得生一子,延其血脈。汝父有掩骸之仁,阴德可紀,故我就與配合生汝,以報其恩。此皆生前之注定也。”鶴齡道:“母親既然靈通如此,何不即留跡人間,使兒媳輩得以朝夕奉養?”玉英道:“我與汝父有緣,故得數見于世,然非阴道所宜。今日特為要見吾兒與媳婦一面,故此暫來,此后也不再來了。直待歸閩之時,石尤嶺下再當一見。吾兒前程遠大,勉之!勉之!”說罷,騰空而去。

    鶴齡夫妻恍恍自失了半日,才得定性。事雖怪異,想著母親之言,句句有頭有尾。鶴齡自嘆道:“讀盡稗官野史,今日若非身為之子,隨你傳聞,豈肯即信也!”次日與黄翁及兩弟說了,俱各驚駭。鶴齡隨將竹英交還韓生,備說母親夜來之言。韓生道:“今汝托義父恩庇,成家立業,俱在于此,歸閩之期,知在何時?只好再過幾時,我自回去看婆婆罷了。”鶴齡道:“父親不必心焦!秋試在即,且待兒子應試過了,再商量就是。”從此韓生且只在黄家住下。

    鶴齡與兩弟,俱應過秋試。鶴齡與鶴算一同報捷,黄翁與韓生盡皆歡喜。鶴齡要與鶴算同去會試,韓生住湘潭無益,思量暫回閩中。黄翁贈與盤費,鶴齡與易氏各出所有送行。韓生乃到家來,把上項事一一對母親說知。韓母見說孫兒娶婦成立,巴不得要看一看,只恨不得到眼前,此時連媳婦是個鬼也不說了。次年鶴齡、鶴算春榜連捷,鶴齡給假省親,鶴算選授福州府閩縣知縣,一同回到湘潭。鶴算接了黄翁,全家赴任,鶴齡也乘此便帶了妻易氏附舟到閩訪親,登堂拜見祖母,喜慶非常。韓生對兒子道:“我館在長樂石尤嶺,乃與汝母相遇之所,連汝母骨骸也在那邊。今可一同到彼,汝母必來相見。前日所約,原自如此。”

    遂合家同到嶺下,方得駐足館中,不須擊英,玉英已來拜韓母,道:“今孫兒媳婦多在婆婆面前,況孫兒已得成名,妾所以報郎君者已盡。妻幽阴之質,不宜久在阳世周旋,只因夙緣,故得如此。今合門完聚,妾事已了,從此當靜修玄理,不復再人生寰矣。”韓生道:“往還多年,情非朝夕,即為兒子一事,費過多少精神!今甫得到家,正可安享子媳之奉,如何又說要別的話來?”鶴齡夫婦涕泣請留。玉英道:“冥數如此,非人力所強。若非數定,幾曾見二百年之精魂還能同人道生子,又在世間往還二十多年的事?你每亦當以數目自遣,不必作人間離別之態也。”言畢,翩然而逝。鶴齡痛哭失聲,韓母與易氏各各垂淚,惟有韓生不十分在心上,他是慣了的,道夜靜擊英,原自可會。豈知此后隨你擊英,也不來了。守到七夕常期,竟自杳然。韓生方忽忽如有所失,一如斷弦喪偶之情。思他平時相與時節,長篇短詠,落筆數千言,清新有致,皆如前三首絕句之類,傳出與人,頗為眾口所誦。韓生取其所作成集,計有十卷。因曾賦“萬鳥鳴春”四律,韓生即名其集為《萬鳥鳴春》,流布于世。

    韓生后來去世,鶴齡即合葬之石尤嶺下。鶴齡改復韓姓,別號黄石,以示不忘黄家及石尤嶺之意。三年喪畢,仍與易氏同歸湘潭,至今閩中盛傳其事。

    二百年前一鬼魂,猶能生子在乾坤。

    遺骸掩处阴功重,始信骷髏解報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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