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八 卷 六 三人心不同-《巴黎圣母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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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聽我的話并深信派我來的人,誰就能永生,不是來受審判,并且死而復生.
幾位老人隱沒在黑暗中,為這個美麗的生靈在遠處歌唱,為這個洋溢著青春和活力,被春天的溫暖空氣撫愛,被燦爛陽光照耀著的生靈歌唱,這就是追思彌撒.
人們肅穆地靜聽著.
不幸的姑娘魂不守舍,仿佛她的目光和思想都消失在教堂黑暗的深處.她那蒼白的嘴唇在翕動,好象在祈禱.劊子手的隸役走到她跟前扶她下囚車時,聽到她低聲反復念著:弗比斯.
她的雙手被松了綁,從囚車上下來,身旁跟著她的是山羊;山羊也松了綁,感到自由了,歡快地咩咩叫著.他們讓她赤著腳,在堅硬的石板上一直走到大門的石階下.她脖子上的粗繩子一直拖到背后,活似一條蛇跟在她身后.
這時,教堂里的合唱停止了,一個碩大的金十字架和一排蠟燭在暗影中搖曳起來,聽得見身著雜色服裝的教堂侍衛們槍戟的響聲.一陣子后,一長列穿無袖長袍的教士和穿祭披的副祭唱著贊美詩,莊嚴地朝著犯人走來,在她及眾人跟前排起了隊.可是她的目光停在緊靠手執十字架的人后面那個領頭的教士身上.她不禁打了個寒噤,低聲說道:哎呀!又是他!這個教士!
他果真是副主教.他的左邊是副領唱人,右邊是手執指揮杖的領唱人.副主教則朝前走著,頭向后仰,眼睛瞪得老大,目不轉睛,高唱著:
我從地下的深處呼喊,你就俯聽我的聲音.
你將我投下的深淵,就是海的深處.大水環繞我.
副主教穿著胸前繡著黑十字架的袈裟出現在尖拱形大門廊外面的陽光下.這時,他面色煞白,人群中不止一個人還認為他是大理石主教雕像中的一個,本來跪在唱詩班墓石上,現在站起身到墳墓門口迎接那個將死去的女人,帶她到陰間里去.
她呢,也是面色煞白,宛若石像.有人把一支點燃的黃色大蠟燭放在她手上,她差不多沒有發現.她沒有聽書記官用尖聲宣讀那要命的悔罪書.別人要她回答阿門,她便木然地跟著回答阿門.當她看到那個教士示意要看守人走開,一個人自朝她走過來的時候,她才恢復了一點生氣和力量.
因此,她感到血液在頭腦中翻騰,已麻木.冰冷的靈魂中殘存的一點義憤又重新燃燒起來.
副主教慢慢地走到她跟前.她身處絕境之中,仍然發現,他眼中閃爍著淫欲.嫉妒和渴望的目光,正掃視著她的裸體.爾后,他又高聲問道:姑娘,您請求上帝寬恕您的錯誤和失足嗎?他又湊到她耳邊加上一句(旁觀者以為他在聽她最后的懺悔):你需要我嗎?我還能救你!
她瞪著他說道:滾開,惡魔!不然的話,我就要告發你.
他惡狠狠地笑了一笑,誰也不會相信的,你只會在罪行外再加上一個誹謗罪!趕快回答!你要不要我?
你將我的弗比斯怎么樣了?
他死了.教士說.
正好在這時候,倒霉的副主教機械地抬起頭,看到在廣場的另一邊,貢德洛里埃府邸的陽臺上,隊長正站在百合花的身旁.副主教搖晃了一下,把手搭在額頭上,又望了一會,低低罵了一句,整個臉劇烈地抽搐了起來.
那好!你死吧,他咬牙切齒地說,任何人也別想再得到你.
于是,他把手放在埃及姑娘頭上,用陰深深的聲音說道:現在去吧,罪惡的靈魂,愿上帝憐憫你!這是人們通常用來結束這一凄慘儀式的可怕慣用語勿,這也是教士給劊子手的暗號.
所有民眾都跪了下來.
主啊,請寬恕我.仍舊站在大門尖拱下的神甫們念道.
主啊,請寬恕我.群眾跟著念了一遍,嗡嗡聲掠過他們頭頂,好象是洶涌波濤的拍擊聲.
阿門.副主教說道.
他轉過身背朝著女囚,腦袋耷拉在胸前,雙手合十,走進了教士們的行列,過了一會,連同十字架.蠟燭和僧衣,一塊消失在教堂那陰暗的拱頂下面.他那響亮的嗓音逐漸被淹沒在這絕望的詩句的合唱聲中:
你的波浪洪濤,都漫過我身!就在此時,教堂侍衛手中的矛戟鐵柄的斷斷續續的碰擊著,在本堂的柱廊間漸漸低微了下去,好像鐘錘似的,敲響了女囚的喪鐘.
此時,圣母院的每道大門仍然開著,可以看見空無一人的教堂里,陰森森的,沒有蠟燭,也沒有聲音.
女囚仍舊待在原處,一動不動,等候處置.一個執棒的捕快不得不跑去通知夏爾莫呂老爺,他在整個這段時間內都在研究大門上的浮雕,有人說那代表著阿伯拉罕的獻祭,也有的說那代表煉金術的實驗,天使代表太陽,柴捆代表火,阿伯拉罕代表實驗者.
花了老大的勁才將他從凝望靜思中拔了出來,他終于轉過身子,向兩個黃衣人打了一個手勢,劊子手的兩個隸役馬上走近埃及姑娘,把她的雙手再捆起來.
不幸的姑娘重新登上囚車,在走向她生命的終點站時,想必也對生命仍然帶著幾分眷念而感到撕心裂肺的悲痛吧,她抬起通紅.干澀的眼睛望著天空,望著太陽,望著把天空零零落落裁成四邊形和三角形的白云,爾后她又低下頭,望著房屋.大地.人群......在黃衣人來綁她雙手的當兒,她突然發出一聲可怕的叫喊,一聲快樂的叫喊.她就在那邊,在那個陽臺上,她瞥見了,是他,她的朋友,她的主宰,弗比斯,她生命的另一個影子!教士撒了謊!法官撒了謊!正是他,她絲毫無法懷疑,他就在那兒,英俊,瀟灑,神采奕奕,穿著那身鮮艷的軍服,頭上佩著翎毛,腰上佩著寶劍!
弗比斯!她高興而心痛地叫道,我的弗比斯!
她想向他伸出因愛情和狂喜而顫抖的雙臂,可是雙臂被綁住了.
此時,她看到隊長皺了皺眉頭,一個漂亮的少女靠在他身上,嘴唇輕蔑地翕動,氣惱地望著他.只見弗比斯說了幾句她從遠處聽不到的話,兩個人趕快就溜到了陽臺的玻璃窗門后面,窗門旋即關上了.
弗比斯!她發瘋地大聲叫道,難道你也相信嗎?
她的心中閃現出一個奇怪的念頭,她想起她是因為被誣告謀害弗比斯.德.夏托佩爾而被判死刑的.
她在那以前一直全力支撐著,可這最后一擊太厲害了.她一下子癱倒在路上,一動不動.
快,夏爾莫呂道,快把她抬上車去,馬上了結!
還沒有人注意到,在門廊的尖形拱頂上面,刻有歷代君王雕像的柱廊之間,一個古怪的旁觀者一直不動聲色地觀望著.他的脖子伸得老長,相貌奇丑,如果不是穿半紫半紅的奇怪衣服的話,準會被當作石頭怪獸中的一個.六百年來,教堂的長長檐槽就是通過石獸的口流下來的.這個旁觀者自從午起就在圣母院大門前,把所發生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從一開始,趁著沒有人注意,他就在柱廊的一根柱子上牢牢拴了一根打結的粗繩子,一頭在下,拖到了石階上.綁完以后,他心平氣和地觀看起來,時不時有一只烏鴉從他面前飛過,還打了一聲唿哨呢.就在劊子手的兩個隸役決定執行夏爾莫呂的冷酷命令的當兒,他跨過長廊的欄桿,手腳膝蓋并用,抓住繩子,只見他似一滴順著玻璃窗流淌下來的雨水,一下子從前墻滑落了下來,飛快地跑向兩個隸役,然后揮動兩只大拳頭,一手一個將他們全打翻在地,用一只手托起埃及少女,好似一個孩子提起他的玩具娃娃,一個箭步跨到教堂,將姑娘舉過頭頂,以一種令人驚駭的口氣喊道:圣地!
這一切是如此迅速,好似一道閃電劃破黑夜,一切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圣地!圣地!人群反復地喊道,千萬只手拍著,卡齊莫多的獨眼則閃耀著快樂.自豪的光芒.
這一陣震動使犯人清醒過來.她抬起眼睛,望一望卡齊莫多,隨后突然閉上眼睛,好象被她的救命者嚇住了.
夏爾莫呂一下子愣在那里,劊子手,所有隨從,統統都愣住了.確實,在圣母院的圍墻內,犯人是不可侵犯的.教堂是一個避難所整個人類司法制度不準越過教堂的門檻.
卡齊莫多在門廊下停了下來.他的一雙大腳立在教堂石板地上,好象比沉重的羅曼式石柱更堅實.他那頭發蓬亂的大腦袋瓜深深埋在雙肩之間,有如埋在只有獅鬣,沒有脖子的雄獅的雙肩之間.他長滿老繭的大手舉著那還在心驚肉跳的姑娘,好似舉著一條白練;他是那么小心翼翼地托著她,好像生怕把她打碎,或是把她像花一樣弄枯萎了.他似乎覺得,這是一件精雅.優美.珍貴的寶貝,是為別人的手而不是為他的手而做成的.不過,他好像連碰都不敢碰她一下,甚至不敢對著她呼吸.到后來,他驀地把她緊緊抱在懷里,緊貼他的雞胸,仿佛那是他的珍寶,他的財富;好像他是這孩子的母親一樣,他的獨眼低垂下來,看著她,把溫柔.痛苦.憐憫傾瀉在她臉上,然后又猛然抬起頭來,眼中充滿光芒.這時女人們哭的哭,笑的笑,人們興奮得直跺腳,因為這時候,卡齊莫多真正顯出他的美.他是美的,他,這個孤兒,這個被撿來的孩子,這個被遺棄的人,他感到自己孔武有力,他敢正面蔑視著這個將他驅逐,而他卻如此強有力加以干預的社會,蔑視這個人類司法制度,敢于從中奪取其犧牲品,蔑視所有這幫豺狼虎豹,迫使他們只好空口亂嚷,蔑視這幫警衛,這幫劊子手,這幫法官,以及國王的全部權力,全部被他這個卑賤者借上帝的力量砸得粉碎.
況且,一個如此丑陋的人竟然去保護一個如此不幸的人,卡齊莫多居然救下一個死刑犯,這真是一件令人感動的事啊.這是自然界和人類社會中兩個極端悲慘的人互相幫助,互相接觸.
但是,在勝利過去幾分鐘之后,卡齊莫多突然帶著他拯救的人鉆進了教堂.民眾總是崇尚一切壯舉的,張大眼睛望著陰暗的教堂,想找到他,惋惜他如此快就在他們的歡呼聲中走開了.忽然,人們看到他在法國列王雕像柱廊的一端又出現了.他發狂地奔跑,穿過柱廊,一邊托著他的勝利品,一邊叫喊著:圣地!群眾中再次爆發出陣陣掌聲.他跑完了整個柱廊,又鉆進教堂里面.過了一會兒,在高處平臺上又重新出現了.他一直把埃及姑娘抱在懷中,一面瘋狂地跑著,一面喊道:圣地!群眾再一次歡呼.未了,他在鐘樓的塔頂上第三次出現,在那里他好像驕傲地把救下的姑娘炫耀給全城人看.他響亮的聲音狂熱地重復三遍:圣地!圣地!圣地!這種聲音,人們以前很少聽見,他自己從未聽見,響徹云霄.妙極了!妙極了!站在他一邊的民眾叫道.這巨大的歡呼聲傳至河對岸,震撼著河灘廣場上的人群和那個眼瞪著絞刑架,一直等著看熱鬧的隱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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