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扶柩寄寺-《西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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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問道:“不知寺內可有安靜处所否?”
長老道:“本寺西廂之旁有座院子,房屋頗寬敞,地勢又幽靜,和小寺有圍墻相隔,可稱獨門獨戶,絕無閑人打擾,現在全都空在那里,正好安置。只須著小沙彌打掃一下即可。”
老夫人道:“有勞長老費心了。”
長老道:“老夫人不必客套,理當如此。”
這時,老夫人和長老在方大清談,小姐、丫環等在一側奉陪。其他人就忙開了:小沙彌們自去打掃院落,老家人則指揮車夫們抬箱籠,扛靈柩,忙個不亦樂乎。他們忙他們的,放下不提。
且說那座長老用來安置老夫人的院子。院子坐落在藏經閣之后,寺院的西廂之東,坐北朝南,四面有一丈多高的青磚墻圍著。踏进圍墻大門,入目是一座四合大院,院后一座三開間三層小樓,小樓四周,也有磚墻圍繞,整個院子又处在一座大花園之中,四周佳木蔥籠?;ú莘泵?,奇石假山,曲徑通幽,足可供怡心養性??磥磉@是當年崔相国修建此寺時,精心安排的。本欲告老還鄉時在此处修身養性,禮佛參禪,頤養天年,享一番清福??上觳患倌?,還沒來得及享用,就撒手西歸,這也是崔相国始料不及的。
进得四合院來,迎面是大廳堂屋,左右是廂房,又都帶著耳房。天井里有一條碎石小徑,路面都是彩石鋪就的■字花紋。大廳前面有兩株龙槐,蒼虬挺拔,生機盎然。室內窗明幾凈,陳設典雅。迎面是落地大屏門,屏門正中懸一幅張僧繇畫的白衣觀音像。兩旁掛一副虞世南寫的對聯,上聯是“西天既許分東土”,下聯是“南海當移住北方”。前面有一張紅木天然幾,上面安放一只博山金香爐,兩邊一對白銅蠟臺,左手里一個三彩大花瓶,中插白玉柄拂塵,右手一架大理石天然山水紫檀木底座大插屏,佛像前一方紅氈毯,上面放一個蒲團,大概是為住客禮佛準備的。大屏門之后開有一門,通向小樓。崔老夫人把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微微點頭,表示滿意。
其實,這院子是法本長老經常派專人打掃收拾的,所以盡管無人居住,不但不曾荒廢,還添了幾分雅靜。
崔家住进來后,東正房的里屋是老夫人和春香,另外一個小丫頭秋菊住外房;西正房是歡郎和他的奶娘;西廂房由崔安和他的老伴丁氏占了,丁氏是廚娘,掌管一家的伙食;西耳房作廚房;崔相国的靈柩就暫時停放在東耳房內,倒也十分妥當。鶯鶯小姐和紅娘住在后面的小樓上,樓上的一些陳設布局,自有紅娘去安排,不必細說。
這偌大的一座院子,大門一關,十分清靜,更沒有閑雜人等前來喧擾,仿佛是世外桃源,煩慮可消。
原來這時節正值暮春天氣,花園內桃紅柳綠,百花盛開,好鳥枝頭,啁啾宛轉,大好春光,卻將到尾聲,豈可隨便辜負了?況且初來乍到,正該趁機踏勘一番。那小紅娘又是個閑不住、好生事的。于是在這天早上,便竭力慫恿小姐,對鶯鶯道:“小姐,小姐,你看這屋外春景可美著呢!我們何不出去走走,看看景,散散心,太好玩了!小姐,我們去吧!”
鶯鶯的心情卻不像紅娘那么無憂無慮,不煩不惱,她的內心深处,正隱藏著一種無人可訴的幽怨——父母給她訂下的那段極不般配的親事。隨時都在希冀著掙脱這看不見的束縛,沖決這摸不著的牢籠,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追求幸福的生活??墒牵@幸福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樣子,她自己也說不清楚,更不敢果斷地違反從小接受的那種嚴格家教。身处在官宦貴族的家規管束下,她短暫的少女時代就要消磨殆盡,可卻沒有一點自主的權利。所以,來在這門掩重關的蕭寺之中,面對清雅的住室和一點一點流逝的大好韶光,她只覺得壓抑和苦悶,似乎對一切都不大感興趣。現在紅娘要她到花園里去走走,也提不起興趣來,就說道:“不去!”
紅娘一團高興,卻被小姐一瓢冷水,心里著實不舒服,但是,她非常了解小姐的脾氣,嘴里說“不”,心里已經动搖了,只要跟她软磨,她就會被說服的,于是說道:“小姐,坐了那么多天的車子,悶得發慌,也該散散心,小姐,去吧!”
小姐給紅娘一說,心就活动了,說道:“既然如此,待我去稟告母親一聲?!?
紅娘一聽就覺得不耐煩,搶白道:“小姐,你又來無事生非了。若去稟明老夫人,又是這個不可以呀,那個不方便啦,豈不是自找麻煩!反正是自家的院子,又不是到大門外邊去拋頭露面,用得著去稟明嗎?”
鶯鶯道:“這是禮數,圣人說過:‘父母在游必有方?!蹩呻S便出游?”紅娘“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道:“小姐,你又來了。真像個窮酸秀才。圣人說得是‘游’,我們是去散步,這是兩碼事兒?!?
二人正在辯論之際,忽聽門外春香叫道:“紅娘,老夫人命你陪了小姐,到佛殿去隨喜。”
紅娘一聽,打從心底下高興出來,連忙回答說:“春香姊,謝謝你。我和小姐就去?!闭f罷,對鶯鶯道:“小姐,怎么樣?這下可放心了吧。”鶯鶯笑著罵道:“傻丫頭,就你亂起勁。”說著準備出門。
只見鶯鶯今天是家常打扮,頭上青絲挽了個螺髻,翡翠玉簪拴定,髻前插一根珠鳳雙股步搖釵,薄施脂粉,淡掃蛾眉,穿一件淡湖綠杭紡對襟大褂,月白云綢百褶湘裙,鳳頭弓鞋,更顯得清秀雅致,人淡如菊。
鶯鶯和紅娘相扶相攜,出了房門,沿著碎石小徑,曲曲彎彎,經過花園到佛殿去。但見春意闌珊,落英繽紛,片片桃花,飄墜小溪。真是“花落水流紅,春去太匆匆”。東風啊,你如何只管催春去,不肯將春留?鶯鶯本來是想借觀景散心解悶,不承想平添了萬種閑愁。說不得也只好帶著淡淡的傷感,隨著紅娘,往佛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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