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君瑞退賊-《西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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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在河中府的雷首山里盤踞著一股官兵草寇,什么叫做官兵草寇呢?
就是本來是朝廷的正規軍隊,現在則成了強盜土匪。這一股草寇人馬也不算少,有五千來號人馬。草寇頭子叫孫飛虎,原為河中節度使丁文雅的部將。主將丁文雅,既飛揚跋扈,又懦弱無能,他殘暴無道,失去了民心,統率無方,失去了軍心。部下分崩離析,各自為政。孫飛虎本來奉命鎮守河橋,但一來沒有油水可撈,二來朝廷經常欠晌,更加維持不了,三來要受管轄,不能明目張膽地為非作歹,很不自由,所以干脆把隊伍拉出來,占山為王。在河中府一帶燒殺搶掠,奸淫婦女,骚擾百姓,人民恨之入骨。崔家運樞返里,寄寓普救寺,就是被孫飛虎所阻,白馬將軍鎮守蒲關,也就是要剿除孫飛虎。孫飛虎在朝廷當過官,所以知道崔相国其人,也聽說過崔相国的千金小姐是天姿国色,絕代佳人,生得眉黛含情,蓮臉主春,有傾国傾城之貌,西施楊妃之容,一直垂涎三尺,想癩蛤蟆吃天鵝肉。現在聽說鶯鶯小姐借居在普救寺,真是個天賜的良機,去把鶯鶯小姐搶了來,作為壓寨夫人,豈不妙哉!一天,對嘍羅們傳令道:“大小三軍聽我號令:飽餐一頓,喂飽戰馬,人皆銜枚,馬盡勒口,連夜进兵河中府,圍困普救寺,把鶯鶯小姐給本大王搶過來,重重有賞!”
眾嘍羅轟雷也似地應道:“得令!”
當時有人對孫飛虎的棄官為匪作歌一首,歌曰:河橋上將亡官軍,虎旗長戟交壘門。
鳳凰詔書猶未到,滿城戈甲如運屯。
家家玉帛棄泥土,少女嬌妻愁被擄。
出門走馬皆健兒,紅粉潛藏欲何处?
嗚嗚阿母啼向天,窗中抱女投金釧。
鉛華不顧欲藏艷,玉顏轉瑩如神仙!
從雷首山到普救寺也有不少路程,五千賊兵多半乃是烏臺之眾,沿途免不了打家劫舍,擄掠搶奪,鬧得個鸡大不寧。百姓們紛紛逃難,一齊擁向府城而來。開初還只有少數難民,到后來越來越多,驚动了知縣,這位大老爺一聽到孫飛虎的人馬殺來,嚇得魂不附体,趕忙下令關閉城門。表面上說是確保城池,實則是要保住他的身家性命。城門一閉,后面來的難民进不了城,只好擁向普救寺。和尚終究是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并沒有像那個父母官知縣大人那樣,把山門一關了之,而是來者不拒。一時間,寺內人頭攢动,丁口興旺,差一點要把普救寺給擠滿了,把個知客法悟忙得不亦樂乎。法聰原是個無事忙,也幫著師兄忙前忙后,一同安排難民,处理得井井有條,各得其所。
難民們进了普救寺,以為到了安全地帶,都放下心來,但也有人擔憂,就議論開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大爺不無優慮地說道:“聽說孫飛虎這次要到普救寺來。”
一個中年人道:“我看不會,寺院乃是佛門之地,他來干嗎?”
老大爺道:“孫飛虎這個狗強盜,目無王法,什么壞事都干得出來,看見我們一大群人躲在這里,他能放過嗎?”
法聰聽到了,說道:“老大爺,你盡管放心,自古以來,還沒有聽說過強盜搶和尚的。孫飛虎雖然窮兇極惡,也不至于喪盡天良,到佛地來造孽,可能他是過境的,不用害怕。”
哪知說曹操,曹操就到。孫飛虎的人馬已經到了普救寺前。孫飛虎的軍馬一到,就在寺前的廣場上扎下營盤。孫飛虎把人馬列成陣勢,設立旗門,壓住陣腳,就命一個嗓門大的小嘍羅到山門前來叫陣。用孫飛虎的后來說,因為是搶壓寨夫人,也要有一點禮數,叫做“先禮后兵”。
五千人馬,聲勢也不算小,早驚动了寺內的人們。法聰剛好在山門前,發現山門外人喊馬叫,一看,不得了,孫飛虎果然來了!連忙把山門關得紧紧的,自己將臉紧貼著山門,從門縫里往外瞧。
小嘍羅走到臺階下,對著山門吼道:“呔!寺里的和尚們聽著!快快把崔鶯鶯獻出來,萬事皆休,若有半個不字,我們大王說,就要放火燒掉寺院了!”后邊還有不少嘍羅一齊喊道:“不把鶯鶯獻出,我們沖进來,就要放火燒寺了!”
法聰聽了,大吃一驚,心想,不好了,趕快去稟告師父,就腳不點地的直奔到方丈來。他氣喘噓噓地踏进方丈,只見長老正在蒲團上打坐,閉目入定,忙提高了喉嚨喊道:“師父,大事不好啦!”
長老睜開眼睛,說道:“法聰,你就是大驚小怪的,何事驚慌?”
法聰喘息著說道:“師父,禍事到了,山門外來了雷首山的強盜孫飛虎,帶了五千人馬,把寺院團團圍住,口口聲聲說快把鶯鶯小姐獻出,如若不然,就要放火焚燒寺院,不分僧俗老小,全要化為灰燼!師父,快想想辦法吧!”長老聽了吃驚不小,說道:“此話當真?”
法聰道:“師父,這是什么時候了,徒兒還會瞎說嗎?不信,你聽聲音好了。”
長老凝神細聽,果然外面傳來喊殺之聲。長老年紀高,經驗足,十分鎮靜,知道碰上了這種事,著急也沒有用,只有冷靜對付才可能脱險,說道:“法聰,你快到外面去告訴僧俗人等,叫他們不必驚慌,為師自有退兵之策。”法聰一聽師父有辦法退兵,非常高興,連忙出去安定人心。法本長老真的有什么妙計良策嗎?非也。他實際上一點辦法都沒有,只不過讓法聰去暫時穩定人心而已。其實,他是一寺之主,心里比任何人都要著急。他靜下心來,全面思考了一下,覺得孫飛虎是沖著鶯鶯小姐來的,此事一定要報知老夫人,商量一個解圍之法。于是長老急急忙忙直奔西廂而來。
崔家的老總管崔安剛從長安回來,他在長安并未找到姑爺鄭恒,不敢在外多耽擱,急急忙忙趕回,和孫飛虎的隊伍前后腳到了普救寺,寺外發生的事他也清楚,便急急奔进來稟告。老夫人在內堂也聽到外面人聲鼎沸,不知出了什么事,正要命人出去查看,卻見兩位老人家上氣不接下氣地奔进來,看樣子一定有什么急事,否則不會如此模樣。
長老道:“老衲參見夫人。”
總管道:“夫人在上,老奴叩見夫人!”
夫人道:“長老少禮,老人家罷了。你們此等模樣,到此何事?”總管氣喘著說道:“稟報夫人,禍事到了!外面草寇孫飛虎兵圍寺院。”
夫人聽了,吃驚不小,強盜上門,確是禍事,說道:“強盜搶劫,這便如何是好?”
長老此時喘息略定,說道:“搶劫還在其次,還有更大的禍事哩!”
夫人問道:“什么禍事?”
長老道:“賊寇是為了鶯鶯小姐而來的!”
夫人道:“怎么說是為了我的女兒呢?”
長老道:“賊人孫飛虎聽得小姐貌美,所以包圍寺院,高聲叫喊立即把小姐獻出,否則就要放火焚燒寺院了!請夫人拿個主意,以免玉石俱焚!”夫人聽了,好像五雷轟頂,幾乎暈了過去,已經急得六神無主,還能想得出什么良策,只有痛哭流涕,哀哀哭道:“啊喲!我的老相公啊!你為什么去得那么早呵!想你在世之日,何等的顯赫,小小的河中府,也踏不上我家相府的臺階,更別說河東縣了!現在你去世了,人一走,茶就涼,這些當官的近在咫尺,竟坐視不救,不肯發一兵一卒前來解圍。老相公啊,你丟下了我們這些孤兒寡母,叫我怎么辦呢?”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不住啼哭。老夫人一哭,法本長老也被哭昏了,一個勁地念叨:“阿彌陀佛,這便如何是好?阿彌陀佛,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保佑闔寺平安,賊人速退,阿彌陀佛!”真是“急來抱佛腳”。
還是老總管鎮靜些,對老夫人說道:“夫人暫勿啼哭,依老奴之見,何不請小姐出來商量商量?小姐是才女,或許能夠想出退兵之策。”
老夫人一想不錯,女兒聰明,這事又與她有關,也應該讓她知道,就對身邊一個小丫環說道:“荷花,快到樓上去請小姐立即出來!”
荷花是老夫人到了普救寺以后買的小丫頭,模樣長得還看得過去,就是嘴巴快一點,聽得老夫人吩咐,應聲道:“是!”轉身就要走。
老夫人道:“慢著!千萬不可說強盜之事,當心急壞了小姐!”
荷花道:“小婢知道了!”連忙走出內堂,往小姐的閨樓而來。
將近閨樓,剛巧紅娘從樓梯上下來,見是荷花,問道:“荷花,急匆匆到此有什么事?”
荷花見了紅娘,急忙說道:“紅娘姐,不得了啦,出了大禍事了!老夫人命我來請小姐下樓,又叮囑我不能說給小姐聽,小姐聽了要急壞的。”紅娘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訴小姐,我紅娘不是小姐,說給我紅娘聽沒有關系。”
荷花道:“我不能說的,就是強盜孫飛虎帶了五千嘍羅兵圍困了寺院,老夫人再三囑咐我不能說,那狗強盜要來強搶小姐,我不說了,那強盜說如果不把小姐獻出去,就要放火燒寺院,大家一起燒死。紅娘姐,你說像這樣的大事,我能說出來嗎?”
紅娘一聽,大吃一驚,心想,你一口一個不說,我可全知道了。像你這樣的快嘴,見了小姐,還不是竹筒倒豆子?小姐突然得到這消息,不急死也得急出病來,還是讓我去。就說道:“荷花,你先去復命,我和小姐隨后就到。”
荷花道:“好吧,我先走了,可你要小心一些,千萬別露出口風。趕快來,老夫人等著哩。”
紅娘見荷花已走,心里直如壓了一塊大石頭,急得喘不過氣來,連忙上樓,踏一步,想一想,想起和小姐從小在一起長大,名為主仆,情同姊妹,一步也沒有離開過,現在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強盜是沒有什么理好講的,眼看小姐就要被搶去了。干脆,強盜搶小姐時,連我紅娘也一起搶了去,要死就和小姐死在一起,倒也一了百了。好不容易爬完了這幾步樓梯,到得房門口,先把眼淚擦干了,免得小姐起疑。把門簾一掀,推開房門,只見小姐站在窗口,向外眺望,似乎也覺察到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再說鶯鶯小姐,自從在功德堂見了張生以后,回到閨房,神魂荡漾,情思不定,一直在思念張生,弄得茶飯不思,懶洋洋的有氣無力。況且又是在這暮春天氣,更讓人傷神勞心,身上的羅衣,忽然寬大了許多,一個黄昏已經忍受不了,怎么能挨得了幾個黄昏!
想起了隔墻吟詩唱和,是何等的融洽!現在則是簾兒垂得低低的,門兒關得紧紧的,你的身影已經像裊裊篆煙被風吹得見不到了。我只有暗暗哭泣,好比雨打梨花,這正是“好句有情憐夜月,落花無語怨東風”。默默地斜靠在闌干上,凝望著天盡处那飄流不定的白云。唉!院子里花兒都謝了,花瓣兒紛紛飄落,激起了無限的傷感。春天已經悄悄地走了,蝴蝶的粉翅,輕輕地沾上了白雪似的柳絮;燕子銜的巢泥,染上了落花塵土的香氣。長長的柳絲太短,系不住春心,那心上人只隔個花阴那么近,卻和天涯海角一般遠!憔悴了花容,清減了精神。牙床上翠緞的被子,繡錦的褥子,越睡越冷,也別拿蘭麝香木來薰,就是把蘭麝香木薰光了也不見得會熱,只好自己溫存自己了。昨夜晚隔墻的詩句分明是在打动我,今天在道場上心上人又不得親近,害得我坐又不安,睡又不穩,要想登臨又提不起勁,要想散步又悶得發慌,整天的情思懨懨,昏昏欲睡。也不知怎么的,往常只要看見了外人,早就生氣了,看見了客人,也討厭得不行。自從見了那個人,頓時覺得格外親密。想起了昨夜的詩篇,我依照他的前韻,酬和得那么清新;他的詩做的意境高遠,念得腔圓字正,那首詠月新詩,的確要比織錦回文強得多!不知誰肯來穿針引線,替我向東鄰去說一聲。想起了這個讀書人,實在爱煞人!他的臉兒清秀,身兒英俊,性兒溫文,心兒多情,不由得叫人口兒里念叨,心兒里刻印。
小姐正在獨自胡思亂想,仿佛聽到外面有喧鬧之聲,所以走到窗前去觀望。
紅娘此時已經进了房門,說道:“小姐,夫人叫你立刻下樓,快些走吧!”小姐感到今天的紅娘有點不大對頭,怎么這樣驚慌失措的,可能這小丫頭做錯了什么事,有點作賊心虛。這丫頭,你盡管當面直說好了,難道我能把你吃了不成?于是問道:“紅娘,究竟為了什么事?”
紅娘道:“小姐,不必問了,見了老夫人就會明白的。快走吧,快走,快走!”
小姐見紅娘如此著急,心里老大不忍,想著別把她急壞了,道:“紅娘,些些小事,不必驚慌!”
紅娘差一點眼淚又要掉下來了,強忍在眼眶里,心想,如此大事,還說“些些小事”。強盜的賊手快要抓到你身上來了,還說“不必驚慌”。好像吃了定心丸似的。又一想,也別怪小姐像個沒事人,她還不知實情哩。想到這里不由地說道:“小姐,這不是小事,有天大的事,快會見老夫人吧!我求求你了,快走,快走!”一邊說一邊拉住了小姐的衣袖,拖了就走。
小姐平常日子里走路是斯斯文文,裊裊婷婷,腳尖都不可以露出裙幅之外。現在給紅娘拖著下樓,急行快步,那三寸金蓮如何受得了?連連說道:“紅娘慢些,紅娘慢些!”
小姐被紅娘連拉帶拖,到得內堂門口,只聽得里面一片哭聲,就知道確是出了大事,便把裙裾一提,跨进屋里,兩腿不由自主地簌簌發抖,踉踉蹌蹌到得老夫人身邊,撲在老夫人的膝蓋上,叫聲“母親!”眼淚就滾滾流下來了。
老夫人正在悲悲切切、痛哭流涕地訴說:“唉!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們崔家從未作過孽,老相爺在世時,為国為民,赤膽忠心,誰料到會有此等飛來橫禍?老天爺啊,你太不公平了!”一見女兒來到,哭得更加傷心了,一把抱住了鶯鶯不放,好像這一抱強盜就搶不去了,哭著說道:“兒啊!你知道嗎?狗強盜孫飛虎帶領了半萬賊兵圍住寺門。。”
小姐問道:“是否搶我家的財物而來?”
老夫人道:“如若來搶我家的財物,倒也罷了,那狗強盜是看上了你啊!說你眉黛青顰,蓮臉生春,好像是捧心的西子,傾国傾城的楊太真,要搶你去做壓寨夫人!兒啊,這可怎么辦呢?”
小姐聽罷,嚇的魂靈兒頓時離了身軀,暈死過去。紅娘連忙扶住,并用手不住地在小姐的胸口輕輕揉搓,叫道:“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老夫人放聲大哭,叫喊道:“兒啊,我的苦命兒啊!”
小姐經過紅娘的一陣揉搓,悠悠地蘇醒過來。低聲叫了一聲“娘啊!”
眼淚就像泉水一般涌出來,用衣袖也抹不完。想想母親經常說我長得好看,將來一定有福氣,哪里知道現在卻是個禍根!我是进退無門,叫我到哪兒去找一個能夠保護我的親人?最關鍵的是偏偏亡過了老父親這個有福之人,丟下了孤兒寡母無处投奔!耳邊聽得寺外鑼鼓震天響,料想是戰云彌漫,塵土飛揚,可怕煞人!那家伙不知從哪兒聽到的,胡說什么奴家生得“眉黛青顰,蓮臉生春,好像捧心的西子,傾国傾城的揚太真”,如果我真的是傾国傾城,豈不要把這里的三百個和尚送了命,連那外面的五千賊兵,一眨眼就可以斬草除根,殺個干凈,這些沒有人性的家伙,對国對家沒有忠信,肆無忌憚地擄掠人民,現在還要來焚燒這蓋造得像天宫般的普救寺,真是無法無天了!你們又不是諸葛孔明,這里也不是博望坡,用不著來燒屯!
小姐悲傷過度,一時站立不起來,就靠在紅娘身上,席地而坐,一面在思考如何應付這個嚴峻的局面。
老夫人見女兒已經醒過來了,哭著說道:“老身已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就是死了也不算壽夭,就是苦了孩兒,年紀輕輕的還沒有出嫁,老身和先相爺未了向日之愿。死不瞑目,卻如之親何?”
小姐聽到母親說“壽夭”兩字,就想到了死,想我堂堂相国千金,如何肯從賊?被強資搶去也是一個死,倒不如自己死還可以保住一個清白之軀,今天只有一死才可以了之。就說道:“母親,不必悲傷,孩兒有一計,可退賊兵,或許可以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大家一聽小姐說有計可退賊兵,懸著的心都放下來了,無不欽佩小姐終究是才女,臨危不亂,一下子就想出了妙計,所以大家都側著耳朵靜聽。老夫人聽得女兒已有妙計,很是高興,說道:“兒啊,快把妙計說說!”小姐道:“母親,讓孩兒死了吧!強盜要搶的是孩兒活人,死人是不會要的。待孩兒死后,只要把孩兒的尸体交給強盜,他們一定會退兵的。”眾人一聽全都泄了氣,這是什么妙計,比餿主意還要餿,不死而能退賊兵,才是妙計!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可誰愿意眼睜睜看著聰明善良、如花似玉的小姐去死呢?一時大家都默不作聲了。老夫人哭著說道:“兒啊,為娘怎么能舍得你去死呢?”
小姐道:“死了孩兒一人,可以保全一家,保全寺廟,這是萬全之策。
娘親你不必爱惜女兒,就讓孩兒死了吧!母親你白白養育了女兒十九年,就譬如當初沒有生這個女兒,娘親的養育之恩,孩兒只有來生再報答了!”說罷,哀哀痛哭,泣不成聲。
老夫人聽了,心如刀絞,說道:“女兒你如一死,為娘也不想活了。”
小姐想,我要死,娘舍不得,看來在家里是死不成的了。小姐此時已經橫下了一條心,在家里死不成,就死到外面去,一到賊營,自盡不遲,母親也可以眼不見為凈了。意志已決,說道:“母親,孩兒還有一計,可退賊兵。”老夫人道:“計將安出?”
小姐道:“只要把女兒獻給那賊首,他達到了目的,就不會再為難無辜的人了。”
大家聽了,比得知孫飛虎來到還要吃驚。什么?小姐自己出主意要把她獻給強盜,這怎么成呢?小姐甘愿自我犧牲,感动了大家,那是萬萬不能的!但是他們都作不得主,且看老夫人的意見吧。
老夫人聽了忙道:“兒啊,這是萬萬不能的!想我們崔家,沒有犯法之男,更沒有再婚之女,怎么能把你獻給賊寇為妻,豈不辱沒了崔家的門第,敗壞了崔家的聲譽!這是萬萬不行的!”
小姐想,事情已經到了生死關頭,還念念不忘“門第”、“聲譽”,老娘親啊,你也太糊涂了!于是說道:“母親,何須考慮得那么遠,如果把女兒獻出去,其利有五。”
老夫人道:“怎么說其利有五,你且講來。”
小姐道:“第一條,可以免得摧殘老母親。”
老夫人聽了,心里像灌了蜜糖似的,女兒第一條就想到了母親,一片孝心,可見我沒有白養了她,問道:“那第二條呢?”
小姐道:“免得寺院殿堂化為灰燼。”
長老聽了,很覺安慰,說道:“阿彌陀佛,多謝小姐!”
老夫人道:“第三呢?”
小姐道:“父親的靈柩可以保全。”
老夫人很是感动,說道:“好女兒,你在紧要關頭,不僅顧到了在世的娘,還不忘去世的爹,有孝心的好女兒!那第四呢?”
小姐道:“可以免得寺內僧俗人等白送性命。”
老夫人道:“第五條呢?”
小姐道:“歡郎弟弟還沒有成人。。”
歡郎插嘴道:“姐姐,我沒有關系,我不怕!”
小姐繼續說道:“他是崔家的繼承人。我鶯鶯如果爱惜自己的聲譽,不肯從賊,那么許多僧俗都要被屠殺,寺院要被燒毀,父親的靈柩也要化為灰塵,爱弟之情,慈母之恩,全部玉石俱焚,我們崔家大大小小不留一個,這又何苦來呢?都是做女兒的不孝!”
老夫人道:“把你送給強盜,為娘是坚決不愿的!”
小姐哭著說道:“娘啊!你這也舍不得,那也不愿,又沒有別的妙計,還是讓女兒死了的好!”
正在此時,法聰小和尚奔得上氣不接下氣,從外面直闖进來,喘著大氣說道:“稟報師父,不好了!強盜說,再不把小姐獻出,馬上就要放火燒寺院了!師父,快些想辦法吧!”
長老聽報,更加著急,現在火已經快燒到眉毛上了,再不想辦法,將要不可收拾。于是轉向老夫人道:“老夫人,快想妙計,救救寺院吧!”
老夫人道:“長老,老身乃女流之輩,已經沒有主意了。”
長老道:“夫人,我們何不一起到大雄寶殿去,傳示兩廊僧俗人等,古人說過:‘十步之間,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老衲認為一定有能人出來出謀劃策。另外,老夫人可以立下重賞,常言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說不定會有人出來退賊解圍,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道:“長老言之有理,我們一起到外邊商議商議吧!”又回頭對女兒道:“孩兒,你先回去,聽候消息,一切有為娘作主。”
小姐含著眼淚,由紅娘扶著,到了繡樓上,小姐往繡床上一躺,默不作聲,只是流淚。
紅娘可嘮叨開了,她對張生有一肚皮的意見,自言自語地說道:“唉!
人心難測呵!在太平的時候,一個勁來套近乎,什么‘年方二十三歲,正月十七日子時建生,尚未娶妻’啦,什么爬在墻上吟詩啦,什么在道場上痛哭啦,多么親近!現在到了紧要關頭,倒好,連個人影兒都見不到,不知躲到哪個旮旯里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姐躺在床上,紅娘的話句句聽見,想道:紅娘責怪張生,毫無道理,我要替他辯護。于是說道:“紅娘,你怎么可以隨便埋怨人家呢?你不想想,那秀才能隨意到我家的內堂來嗎?也許他現在正在思考妙計良策哩!”紅娘道:“小姐,你又在幫那個秀才了!小婢實在替小姐著急,恨不得他能來替我們出出主意,想想辦法。小姐,你且躺一會兒,我到前邊去看看,有什么好消息,即刻回報。”
小姐道:“你去吧。”
于是紅娘又到前邊來了。夫人帶了一些丫環仆婦,跟著長老來到大雄寶殿。大殿兩廊下擠滿了人,大哭大喊,十分嘈雜,又傳來了寺外強盜們的喊殺之聲,真令人心驚肉跳。
老夫人顫抖著說道,“長老,有勞你向廊下傳言:倘若有人能退賊解圍,必有重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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