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鶯鶯賴柬-《西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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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生給驚呆了,好好的事一眨眼變得如此難堪,禮也不回,話也沒有,又一個勁地喊紅娘,我究竟犯了什么錯,真是莫名其妙。這時的張生,窘得無地自容,口中“這這這。?!闭f不出話來。
小姐見紅娘還沒有來,是真的走遠了嗎?又提高了喉嚨喊道。“紅娘快來,紅娘快來!”回頭看看張生,心想,都是你,誰讓你被紅娘看見,弄得我下不了臺,現在我只好作一篇假文章,又要委屈你了。小姐連叫了好幾聲“紅娘”,不見回音,就對張生說道:“噯,你是什么樣人啊?”
張生聽此問話,腦子里“嗡”了一下,什么?連我都不認識了,是救了你命的張郎。心里是這么說,可嘴巴卻堵住了,只是“呀”了一聲。
小姐又說道:“我在這里燒香,你無緣無故地闖进來,有何居心?”
張生已是張口結舌,只是“這、這、這。?!?
小姐道:“若被老夫人知道了,有什么理可說?”
張生想,怎么變了卦了?明明是你約我來的,你的詩我已背得滾瓜爛熟,須知這是你親筆所寫,如何可以賴得?哪知張生只在肚皮里說話反駁,口中卻沒有聲音,可能是被小姐當頭一悶棍給打蒙了。他還在暗自嘀咕!看來你們崔家耍賴是門風,你的老娘,當初賴我,賴的還是口頭婚約,可以說是口說無憑。你小姐今晚卻把黑筆落在白紙上的親筆詩都能賴掉,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而且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他一邊想,一邊呆呆地瞧著小姐,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紅娘在花叢里,躡足潛蹤,聽得清楚,心想,小姐啊小姐,你太過分了。你們本是一對兒夫妻,又何必如此難堪?一個是怒氣沖沖,嘮嘮叨叨講個不停;一個是滿面羞慚,悄悄冥冥,早禁住了隨何,鎮住了陸賈,低著頭,躬著身,如聾似啞。紅娘心里火不打一处出,這個傻角,背地里的嘴巴到哪里去了?平日在我面前,那么會講,在小姐面前,就成了啞巴!你也太沒出息了,你為什么不記得那“待月西廂下”,走向前去把她一把抱住了,即使告到官府衙門,難道怕丟了你的臉!你真是個花木瓜,中看不中用,活該給香美娘訓得狗血淋頭。紅娘看了張生這副窩囊相,真是有火發不出。
鶯鶯小姐責備了張生幾句,見張生呆呆地站在那里,躬身低頭,一言不發,心里也老大不忍,本想去向張生打個招呼,說明是假的。忽然發現花叢那里露出一片衣裙,分明是紅娘躲在旁邊暗暗偷看,那么我說的后她全都聽到了。這就不能跟張生打招呼,而且戲還要做足,于是提高了聲音喊道:“紅娘快來,園中有賊啊!”
張生聽得小姐喊園中有賊,不由得“啊”了一聲,氣得幾乎暈倒,渾身都在發抖,好啊,不僅不認我,還把我當成小偷!
紅娘一聽,小姐大喊園中有賊,連說壞了壞了,半夜三更喊有賊,被別人聽到,一起來捉賊,事情鬧得更大了。趕快從花叢下鉆出來,轉到棋亭里,說道:“呀,小姐,做什么,做什么?”
小姐此時已明知“有賊”這兩字太過分了,但已經說出口,也就只有錯到底了。說道:“有賊!”
紅娘道:“是哪一個呀!”
張生道:“是小生呀!”
小姐聽了,“呀!”他如何自認是賊呢?
紅娘聽了,驚得“啊”了一聲,心想有你這種傻角,會搶個賊來做做。
本來我問是哪一個,小姐總不會指著你說就是這個賊,一定會改口的,現在自己承認是賊,有什么辦法呢?紅娘對張生看看,唉,真傻,只好我來挽回挽回吧。說道:“我們花園里不可能有賊的,讓我來查查看?!?
裝模作樣地對張生端詳一番,說道:“原來是你,小姐,這個賊子不是生賊,是熟賊。不要紧的。”
小姐聽了,差一點笑出來,這鬼丫頭,賊也有生熟!說道:“啐!一派胡言!”
紅娘道:“小姐,紅娘并未瞎說,這個賊子你小姐跟他也很熟,不是別人,乃是張先生!”紅娘這么說,是在點醒小姐,不要太過分了,也可以下臺階了。
小姐道:“不管是誰,給我趕了出去!”
紅娘想,張生啊張生,小姐要把你趕走了,你有話快說吧!你不說,我來逼你說,遂問道:“張先生,你深夜來此,要做些什么勾當?”
張生心想,你們主仆倒好,一個寫了詩約我來,一個出了餿主意讓我冒了天大的險跳墻過來,現在一個把我當成賊,一個查問我做什么勾當,你們是存心捉弄我。張生被氣得噎住了。
小姐見紅娘在查他做什么勾當,心想,不能讓她查,等會兒張生實話實說,我還不羞死,遂道:“紅娘,不必與他多說,快攆他出去!”
紅娘想,你不讓我問,我偏要問,問出了實情,張相公的賊名可以洗刷了。于是道:“張先生,你說不說,你不說,扯你到老夫人那里去!”
小姐一聽,大為著急,把他帶到母親那里,我還有什么臉面呢?忙說道:“紅娘,帶他到老夫人那里,恐怕壞了他的名譽,不必計較了,攆他走了便罷!”
紅娘道:“小姐別生氣,讓紅娘替小姐開導開導他。張先生,你是個讀書之人,既然讀了孔孟之書,一定懂得周公之禮,你深夜來此何干?不是我們崔家硬要像衙門里那佯審問你,我跟你說幾句老實話,我只道你學問像海樣深,有隨何、陸賈的才智,誰知你的色膽有天來大!誰讓你深夜进入人家的花園?你本是個蟾宫折桂的秀才,卻不道來做偷花竊柳之人,不想去跳龙門,卻來學跳墻?!闭f到這里,轉頭對鶯鶯道:“小姐,看在紅娘的份上,饒了他吧?!?
小姐也趁勢下臺,說道:“張先生,若不看在紅娘的面子上,帶你到老夫人那里,看你有何面目見江東父老!”
紅娘說道:“張先生,現在小姐已經看在紅娘面上,和你罷休了。如若弄到官府衙門,官府大老爺一定會說,你既然是個秀才,應該好好在寒窗之下苦讀,誰叫你深夜隨隨便便到人家花園,夜入人家,非奸即盜,這個罪名你擔得起嗎?張先生呵,到那時,你只好讓細皮白肉挨一頓打!”
小姐也說道:“先生雖然有救活我們一家之恩,受恩應當報答,但是既然已經兄妹相稱,怎能有這非分之想?萬一給老夫人知道了,先生你何以自处?”
紅娘道:“小姐息怒,叫他向你賠個禮,道個歉,消消氣。”說著,過去一拉張生,說道:“小姐已經饒恕你了,快到小姐面前跪下請罪吧?!睆埳藭r已被她們主婢一吹一唱,氣得好像木偶一般,紅娘叫他跪下,他就跪下。
小姐見張生跪下,如何受得了,連忙立起身來。跌跌撞撞地回樓而去。
紅娘沒有防備小姐會臨陣脱逃,一走了之,趕忙想位住,已經來不及了,出棋亭一看,小姐逃得像飛一樣快,也追不及了。就回到亭子里,對張生說道:“相公,請起來吧!”
張生茫然地說道:“小姐,呀,小姐走了!”
紅娘道:“走了,相公,請起來吧。”
張生才想到還跪在地上呢,想起身,只覺得一陣頭暈,幾乎跌倒,說道:“姐姐,請你扶我一把?!?
紅娘道:“是,相公當心了!”見張生雙手冰涼,臉色蒼白,形容憔悴,知道這回受的刺激太深了,關切地問道:“相公、怎樣了!”張生只覺得頭暈腦胀。四肢無力,一邊從衣袖里掏出鶯鶯的回柬,一邊說道:“是你叫我來的,怎么一下子變卦,唉,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隔墻花影动,疑是。?!奔t娘道:“別念了,我問你,小姐究竟約了你沒有?”
張生道:“怎么沒有呢?”
紅浪道:“要不你解釋錯了!”
張生道:“并非小生夸口,我是猜詩謎的行家,風流隨何,浪子陸賈。
哪會解釋錯呢?”
紅娘道:“相公,算了吧!你是哪門子的猜詩謎行家?‘迎風戶半開’差了一拍,‘隔墻花影动’被假山遮擋,‘待月西廂下’月兒不見,‘疑是玉人來,來了也白搭?!?
張生道:“唉!從今以后我死了這條心吧!”
紅娘道:“你這個強作風情的窮秀才,別再題‘春宵一刻千金價’,尤云■雨被太阳曬干了,竊玉偷香的膽子收起了吧,倚翠偎紅的話語兒刪除了吧,你管你何郎傅粉自己搽,她管她張敞的眉兒自己畫,準備著‘寒窗更守十年寡’!”
張生道:“小生想再寫一封信,請紅娘姐姐捎去,讓我表白一番,可以嗎?”
紅娘道:“相公,你那種淫詞兒算了吧,書信兒也用不著再寫,你怎么還看不透、想不穿這風流戲法?從今以后,讓卓文君自家去懺悔,你這個司馬相如,收心養性游學去吧!”
張生道:“唉!你這小姐,送了我的命也!”說罷,連連嘆息。
紅娘扶著張生,說道:“相公,自己保重?!?
張生道:“和小姐成為夫妻的念頭再也不敢想了,但我自病自知。紅娘姐姐,這半年來,蒙紅娘姐姐關心照顧,小生萬分感激,小生也把姐姐看成平生第一紅粉知己。”
紅娘道:“多謝相公看重?!?
張生道:“紅娘姐姐,小生身在客中,自知疾病已入膏育,如果僥幸不死,請姐姐來西廂看我一兩遭。”
紅娘道:“相公何出此言,要多多保重才是?!边@時已經到了便門口,紅娘拔去門栓,拉開便門,說道:“相公走好,紅娘不遠送了!”紅娘看著張生搖搖晃晃走出便門,心里一陣難受,對張生無限同情,但卻無力相助,只有長嘆一聲,悻悻然把便門關上。
張生走出便門,只覺得頭暈目眩,幾乎跌倒。這時琴童飛奔過來,連忙扶住主人,說道:“相公,相公!”
張生見琴童過來,連忙把手搭在琴童肩上,嘴里不住地叫道:“氣死我也,氣死我也!”琴童也道:“氣死我也!”
張生詫異道:“你氣些什么?”
琴童道:“棋亭上的事,琴童都看到聽到了,把你相公當成賊,我變成賊琴童,豈不氣死我也!”
張生忙制止他道:“小聲點,今夜之事,不能對任何人說,快扶我回房!”琴童扶著張生,覺得主人周身發抖,一摸雙手,冰涼冰涼的,臉上也沒有一絲血色,說道:“相公,你怎么這樣了?”
張生道:“身上不舒服,恐怕要生病了。唉!這一場怨氣,眼見得此生全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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