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拷問紅娘-《西廂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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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小姐從西廂書房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張生,跟著紅娘悄悄回到妝樓,坐定以后,越想越怕,我怎么竟然做出這種事來,損害了相府聲譽,沾辱了崔氏家風,如果給母親知道了,那還了得!但又一想,這并不是女兒的不是,都是老母親賴婚所逼,你不賴婚,我也不會做出這種事來。不過今天晚上可不敢再去,過幾天再看機會吧,今天先命紅娘到西廂去看一下,張郎那邊有無动靜,再作計較。遂叫道:“紅娘,紅娘。”
紅娘正在外房和衣而臥,她昨夜是夠辛苦的,小姐在里邊软玉溫香,她在外邊冷月清風;小姐在里邊雙宿雙飛,她在外邊形單影只。還要提心吊膽,替他們把門望風,幾乎一夜沒有合眼。所以把小姐扶到妝樓,安排小姐歇息后,自己也趕紧和衣躺下。滿以為小姐辛苦了一夜,一定累了,現在正好睡呢,她也安然入睡,正在酣夢之際,聽得小姐在叫,連忙起來,揉了一下倦眼,走到內房,見小姐已經起床,衣衫不整,云鬢散亂,坐在床沿上。紅娘說道:“小姐,喚紅娘何事?”
小姐道:“你到西廂去一次,看看張相公怎樣了。”
紅娘道:“小姐,時光還早,張相公可能還沒有起床哩。等你梳洗了再去不遲,小姐的頭發太亂了。”
小姐給紅娘一說,想起昨夜狂荡的情景,臉兒一紅,說道;“既然如此,幫我梳妝。”
紅娘利索地替小姐梳洗完畢,命小廚房送上早餐,主仆用膳畢,紅娘道:“小姐,現在紅娘可以去了。”說罷下樓而去,不一會兒,紅娘回來,說道:“小姐,張相公那邊沒事,他叫我帶了一首詩來給小姐,說是請你指正。”小姐接過詩稿,從頭細讀,真是字字珠璣,行行錦繡,贊口不絕,此詩此韻,如果沒有神明相助是做不出來的。她有點技痒了,也想步和一首,說道:“紅娘,拿文房四寶來。”
紅娘問道:“小姐,是否要寫信給張相公?”
小姐道:“不是,我要和張郎的詩詞。”
紅娘去把文房四寶端來,鋪紙磨墨。
小姐先是坐在書桌邊,提筆沉思,繼而放下了筆,站起來在房中走來走去,后來又靠在欄桿上仰頭思索,想了好久,無法下筆,笑著說道:“我的才華不及張郎,不勉強去和了。”她想,張郎不僅長了個風流好模樣,更有一段錦繡心腸,怎能教人不看上他呢?給他狂荡也不冤枉了。
卻說小姐在告別張生時,張生跟她說“破工夫明夜早些來”,她回答他此事不能預定,決定今夜不去了。誰知一吃過晚飯,便覺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心已經飛向西廂,這是情爱的召喚,也是肉欲的引诱。她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借口,就是白天收到了張郎的詩章,要去和他當面討教,決心要去了。今天她梳妝更是精心,梳了個青螺髻,臉上則換淡妝為薄妝,更增加了許多嫵媚。二更鼓剛過,時間已到,忙叫紅娘道:“紅娘,我要到西廂去和張郎研討詩文。”
紅娘想,前兩次你要去,千萬百計瞞我,甩開我,今天你去要叫我了,我得跟她開開玩笑刁難她一下。就笑著說道:“小姐,你去西廂,嗯,那個那個,研討詩文,紅娘一個字也不認得,詩文和我沒有緣份,小姐要去,就自己去吧!”
小姐一聽,就知道紅娘在開玩笑,也知道她還沒有忘記我瞞她的這段過節。說道:“紅娘,你果真不去,那昨天你為何那么起勁教唆我去呢?昨天逼得我幾乎出人命,今日怎的不逼了?”
紅娘道:“小姐,這叫做此一時彼一時也。”
小姐道:“我這里是彼一時此一時也。”
紅娘道:“小姐,容紅娘三思。”
小姐想,這鬼丫頭放刁,說道:“鬼丫頭,你還用得上三思,一思都不要。”
紅娘道:“小姐,你不是三思過的嗎?既然如此,也罷,小姐,就依了你吧!”
小姐笑道:“好,好,你這鬼丫頭,全還給我了。”
主仆二人說笑一陣后,忙下樓來,悄悄地注西廂而去。
再說張生,雖然昨晚要小姐破工夫早些來,小姐并未答應,但仍然抱著僥幸心理,希望小姐會來。他自昨夜經過了情爱的洗禮以后,今天一直在回味個中樂趣,心旌搖曳,神不守舍。他將心比心,以為小姐會和他一樣難以忍受。此時,漫長的銅壺玉漏已經過了二更,月亮早就從院子里的樹梢上升起,像一面新磨的銅鏡,懸掛在空闊的碧天上,四周是靜悄悄的,給人以落寞的感覺。玉人到此時還不來,張生的心頭泛起了絲絲惆悵,但還沒有失望,耐心地等待奇跡出現。正在這時,忽聽得“啞”的一聲門響,一股幽香已從門縫里飄进來。啊,小姐來了!趕紧三步并作兩步到門口迎接,一見小姐,真好比嫦娥仙子離月殿,王母娘娘下瑤臺,忙對著小姐深深一揖,說道:“不知小姐駕到。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小姐雖說是昨晚已經過了初關,少女的羞澀依然還在,低著頭,紅著臉,也不還禮。
紅娘從小姐身后出來,道:“罷了,一旁退下。”
張生見了紅娘,道:“啊,紅娘姐姐,你也來了!”
紅娘一聽,什么“你也來了”,好啊,討厭我了!說道:“相公,我本是不想來的,是小姐把我硬拉來的,不歡迎嗎?”
張生連忙告罪,說道:“哪里哪里,紅娘姐姐言重了。姐姐是小生的大恩人,豈有不歡迎之理,里邊請坐。”
紅娘道:“得了吧!你們都已急得不行了,小姐,你們去研討詩文吧,紅娘在門外等你。”說罷,很知趣地退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了。
張生過來,一搂小姐嬌軀,小姐就紧偎在張生的懷里,雙雙进入里房。
床上昨天紅娘送來的一套衾褥,并未帶回,她知道這是經常要用的,索性就留在此处。
小姐今晚已是二度佳期,依舊羞怯,但比昨夜要自然多了,張生替她寬去外衣以后,就自动鉆进被窩里,張生也麻利地剝去自己的衣服,上床和小姐睡在一处。
董解元有一首《梁州三臺》曲子,寫得倒也傳神。其詞曰:鶯鶯色事,尚兀自不慣,羅衣向人羞脱,抱來懷里惜多時,貪歡处鳴損臉窩;辦得個噷著、摸著、偎著、抱著,輕憐惜痛一和。恣恣地覷了可喜冤家,忍不得恣情嗚嘬。
兩人把昨晚戲重演一番,張生是輕車熟道,恣情放荡;小姐雖然已嘗過禁果,終究只有一次,還不大習慣。■雨尤云,把腰兒紧貼,嬌聲顫顫,情濃处不肯讓張郎歇一歇,櫻桃小口微張,笑迷迷吐出丁香舌,喷出了一股龙麝幽香,被張郎輕輕地咬著吮著,一陣陣的酥麻,一陣陣的憐爱,但愿永遠像今夜這般的歡愉。兩人靈肉感應了好一陣子,才雨散云收,并頭兒眠,低聲兒說,反正更深夜靜,沒人偷看也沒人偷聽,只有幽窗上的花影和西樓的明月,在羨慕他們的幸福。
自此以后,小姐的膽子越來越大,起先還是二更起动身,溜到西廂,在曉風殘月時返回妝樓。后來覺得情長夜短,那么點時間不夠用,在太阳快下山時就进了西廂,黎明時才回妝樓,而且風雨無阻,夜夜不虛。漢代的枚乘,在《上書諫吳王》中寫過:“欲人不聞,莫若不言;欲人不知,莫若不為。”俗語則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張生與鶯鶯的私情,幾乎到了公開的地步,日子一長,哪有不穿幫的道理。
最先發現這個秘密的是歡郎的奶娘。有一天晚上,歡郎因在中秋節賞月時,聽老夫人和奶娘講了月亮的故事,什么嫦娥奔月啦,吳剛伐桂啦,玉兔搗药啦,對月宫很是向往。見這天的月亮很圓,就不肯睡覺,爬在窗口要看月亮里是否有嫦娥、吳剛、玉兔下凡來,看著看著,就在窗口睡著了。奶娘正要去抱歡郎睡覺,忽然瞥見月光下花園里有兩個人影一閃面過,起初還以為是自己眼花,后來又見過好幾次,就留上心了。再見有人影閃過,就定睛細看,斷定是紅娘和小姐無誤。奶娘想,這兩人合伙在黑夜去花園去干什么,小姐有拜月的習慣,可是沒有月亮的夜晚拜什么月?幾次見到小姐二人都是往同一方向去的,那路線正對著西廂。她像發現了什么寶貝似的高興,這是獨家新聞,又可以在崔府仆婦丫環中間露一手了。這位奶娘,由于是小少爺歡郎的奶娘,就自以為在府中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很有點不可一世的氣概,經常對仆婦丫環們指手劃腳。其實仆婦丫環們都并不買她的賬,只是礙在老夫人面上方处处對她容忍,另眼相看。如此一來,她有點忘乎所以了。可只有紅娘不買賬,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且紅娘又是得老夫人和小姐寵爱的,更使得她妒忌萬分,一直想找紅娘的岔子,壓她一壓。現在掌握了這么一個大秘密,豈肯輕易放過,她又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角色,往往沒有事還要制造一些新聞出來搬弄搬弄,有此頭等大事,不把它講出來,悶在肚子里,豈不要憋死。她開始還顧慮到小姐,只對幾個她認為是比較知己的人講講,后來講滑了嘴,就逢人便說,添油加醋,一心想把事情鬧大,好讓老夫人追究,那么紅娘就難逃罪責了。原來她是想直接去向老夫人匯報的,后來一考慮,這樣做對自己不利,這是有關小姐名節的事,無憑無據,萬一老夫人包庇女兒,反而怪她胡說八道,造謠生事,豈不自我沒趣?不如擴大宣傳,讓別人去傳到老夫人耳朵里,自己可以隔岸觀火,也不會結怨。哪知她這么大事宣傳,卻毫無作用。原來崔府的仆婦丫環們對奶娘都沒有好感,知道她是老鴉嘴。另外,紅娘在府里人緣好,除了奶娘以外,對誰都客客氣氣,小姐平日對下人十分寬厚,不擺主人架子,平常有了小痛小病,又都是小姐開药方治好的,因之小姐很得人心。再說,就算小姐確有此事,大家也都同情小姐和張生,他們本來是一對美滿的夫妻,硬給老夫人拆散,現在暗中來去,也是被逼出來的。所以大家都維護小姐,并不聲張。奶娘見此計不成,只得另想辦法。自己既然不能去和老夫人當面講,現在只有利用歡郎,讓歡郎去說,小孩嘴里出真言,再加上她在旁邊證實,就萬無一失了。老夫人如果一查究,小鬼丫頭當然是罪魁禍首,這一頓家法,神仙也救不了。
其實,老夫人對女兒的生理變化已起了疑心,她覺得女兒近來變了許多,看上去容顏煥發出不像少女的青春美,可又是精神倦怠,好像睡不醒似的。胸前的乳房高高聳起,腰肢也不像以前瘦了,舊時替她做的衣服,裹在身上都紧紧的。講起話來恍恍惚惚,眉頭紧蹙。老夫人也是過來人,這種生理變化哪會不知道。一定是瞞著我做出見不得人的大事來了,但是并未抓到憑據,為了女兒的名聲,暫時隱忍,自己在暗中留神察看。
這一天,剛好是重阳節,老夫人端坐中堂,等候子女們一起來賞節。往常總是小姐帶了紅娘先到,今日卻等了好久還不見她倆的人影。這時奶娘帶著歡郎來了。歡郎見了老夫人,奔上前去,撲向老夫人懷里,說道:“母親,孩兒給母親請安了。”
老夫人本因歡郎不是自己所生,總是覺得缺幾分親情,今日賞節,女兒不來,歡郎倒先來請安,兒子反而比女兒親,心里很高興,抱住了歡郎說道:“我的好兒子!”
歡郎偎依在老夫人懷里說道:“母親,今天是過節嗎?”
老夫人道:“是啊,今日重九登高,等你姐姐來了,咱們一起到花園假山上去登高。”
歡郎道:“娘,別等姐姐了。”
老夫人道:“為什么?”
歡郎道:“姐姐這時候正在睡大覺哩。”
老夫人道:“你怎么知道姐姐在睡大覺?”
歡郎道:“昨天晚上,我見姐姐和紅娘去花園里燒香,好久不回來,我就回去睡,今天大清早,天剛蒙蒙亮,奶娘看見姐姐和紅娘才從花園回來睡覺去了。”
老夫人聽了,心想她們倆在花園里難道燒一夜的香?其中必有蹊蹺,莫非被我猜到了?要想問個明白,看看奶娘和兩邊丫環,心想這種事不宜當眾查問,就對歡郎道:“小孩子不要胡說。”
歡郎道:“母親,孩兒沒有胡說,孩兒和奶娘都看到的。奶娘說她在中秋晚上就看見姐姐和紅娘到西廂書房去的。不信你問奶娘好了。”
奶娘在旁邊聽得明白,現在正是插嘴告狀的好機會。就上前說道:“老夫人,歡郎這孩子,一向是老老實實的,從不胡說。紅娘和小姐到西廂去,我在中秋節晚上就親眼見到的。”
老夫人想,憑你一張嘴,無足憑信,何況你奶娘的嘴本來是張臭嘴,怎能完全相信!既然你說穿了,讓我問問其他丫環,遂道:“丫環們,你們有誰見過小姐和紅娘往西廂去的?”
眾丫環們想,我們都是聽奶娘說的,沒人親眼看見,你老夫人沒有問“有誰知道”,問的是“有誰看見”,所以都不吭聲。老夫人見無人回答,一連問了三聲,才聽得有一個聲音說道:“奴婢沒有看見。”一人倡眾人和,丫頭一片聲都說,“奴婢沒有看見。”
老夫人對她們的回答很滿意,對奶娘看看,怎么樣?你又在胡說八道了吧。
奶娘見眾丫環沒有一個人幫自己的腔,心里很是惱火。這幫鬼丫頭都不是東西,你們沒人看見,就是說我在瞎說了。我平日編造不假,可小姐和紅娘到西廂去,那是千真萬確。好吧,你們不出來作證,有人會招認的。就說道:“老夫人,不必問她們,這些人只會吃飯,其他不管的,要問就得問紅娘。”
老夫人想,我何嘗不知此事必須問紅娘,我是要私下去查問,豈能當眾宣揚,你奶娘太多事了。可現在被奶娘提了出來,就不能不叫紅娘來了。遂道:“秋菊,與我去把紅娘叫來。”
秋菊道:“遵命!”就往妝樓而來。秋菊和紅娘的交情很好,紅娘和小姐去西廂,她不僅知道,也見過一兩次,今天被奶娘捅了出來,紅娘的這一頓家法是逃不掉的,得趕快通知她,讓她有個思想準備。上得樓來,見紅娘也是剛剛起身,還在梳洗。說道:“紅娘姐姐,好早啊!”
紅娘一看是秋菊,一句“好早啊”,似乎話中有因,說道:“秋菊姐姐也早,什么風把你吹來的?”
秋菊道:“奉了老夫人之命,叫你立刻去見她。”
紅娘心中一怔,夫人好久沒有傳喚過了,不知有什么事。說道:“是老夫人立刻要我去嗎,那么急?秋菊姐姐可知道有什么事嗎?”
秋菊道:“紅娘姐姐,事情有些不妙,老夫人要查問小姐去西廂書房的事。”
紅娘一聽,嚇得魂靈幾乎出竅,面孔頓時變色,不覺“啊呀”一聲。
秋菊道:“紅娘姐姐,你和小姐到西廂去,被奶娘看到了,今天在中堂告訴了老夫人,老夫人大發雷霆,命我來傳喚你。你快想些應付的法兒出來,再去見老夫人吧!”
紅娘道:“是,多謝秋菊姐姐,我隨后就到。”
秋菊道:“不要慌張,慢慢地想,我要去復命了。”秋菊自去復命。
紅娘等秋菊走后,呆呆地站在那里,心想,糟了,西廂的事果然泄露了,這可怎么辦呢?不過我也早料到,此事遲早總要泄露的,哪知這么快就瞞不住了。現在被老夫人知道了,這是不得了的事,雖然小姐和張相公做夫妻,是他們的事,可第一個倒霉的就是我紅娘。小姐終究是老夫人的親生女兒,絕對不至于不顧小姐的名節而當眾責罰,自然要拿我頂缸,決不會寬恕。這可怎么辦呢?只有先去跟小姐商量商量。
小姐因為晚上盡情受享云雨歡爱,太辛苦了,每天清早一回閨房就呼呼大睡,外邊的事一概不問,在白天養足精神,以便晚上去西廂歡會。正在甜睡的時候,被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
紅娘見小姐還睡在那里,忙一掀帳門,說道:“小姐,不好了,西廂的事發作了啊!”
小姐一聽,嚇得魂飛魄散,芳容失色,“啊喲”一聲,幾乎暈倒。
紅娘道:“方才老夫人命秋菊傳喚紅娘立即到中堂,說什么奶娘在中秋節那晚,親眼目睹我們到西廂去。現精老夫人大發雷霆,傳紅娘去責問!”小姐哭道:“啊喲,紅娘呀,是我連累你了,總要替我遮蓋遮蓋啊!”
紅娘道:“小姐,我的娘呵,我早就叫你做得秘密些,只叫你夜去明來,倒還有個地久天長。要知道你小姐和張相公握雨攜云,如膠似漆,我紅娘經常提心在口。誰知道你們太貪圖歡娛,停眠整宿的,膽子也太大了,不是嗎,有時候天還未黑就往西廂去。再說你小姐這些時眉毛散亂低垂,眼睛格外明亮,這都不要去說它,你自己試一試你的裙帶短了多少?鈕扣兒扣一下紧不紧,比一比早先是胖了還是瘦了?你長得越來越有精神,越來越風流了,即使沒有奶娘多嘴多舌,老夫人也會看出來的。如今敗露,早該預料得到,老夫人的心計又多,性情又狠毒,這次不是我紅娘花言巧語、將無做有能哄得過去的。老夫人一定認為那窮酸做了女婿,小姐做了嬌妻,都是我這個小賤人做的牽頭。”
小姐道:“好紅娘,你到了老夫人那里,說話要小心些,別說錯了。”
紅娘道:“我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一定會問:‘你這小賤人,我命你去侍候小姐,是要你行監坐守,監督小姐的,誰讓你引诱小姐胡亂行走!’如若問起這一節,你看用什么話辯得過去,即使辯得過,那知情不舉的罪名也逃脱不了。”
小姐道:“好紅娘,我和張郎能夠成為夫妻,全靠你從中幫助,我和張郎不會忘記你的。現在好事多磨,我娘親不關心我,你紅娘一向爱護我,這次無論如何要想想辦法替我遮蓋遮蓋。”
紅娘道:“小姐,說起來你受責怪是理所當然,你和張相公在床上顛鸞倒鳳多么痛快,我紅娘在窗子外邊連輕聲咳嗽都不敢,立在青苔上,繡花鞋子都冰涼湿透,我圖些什么呢?今日里老夫人的家法板子粗,我這身嫩皮肉一定被抽得血淋淋。小姐啊,我想想替你們牽線搭橋瞎殷勤真是沒有來由。”小姐哭著說道:“紅娘,我是自作自受,不過現在老夫人叫你去,你就救救我吧!”
紅娘道:“這可怎么辦呢?”
主仆二人抱頭痛哭。
忽然紅娘不哭了,眼淚一抹,對小姐說道:“小姐,別哭了!哭也無用,老夫人絕不會罷休。”
小姐也停止了悲泣,哽咽著說道:“紅娘,可有什么妙法么?”
紅娘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事情已經做出來,遲早總會泄露的。不過我想這事你我都沒有過錯,錯的是老夫人。她如果不賴婚,你和張相公就是夫妻,哪里會有西廂的事?小姐,不必害怕,哭也沒有用,一切有我紅娘承擔。你就在樓上等著,我去對付,如果說得過,你也別高興;如若說不過,你也別煩惱。”小姐拉著紅娘的手說道:“紅娘,全靠你了!”紅娘道:“小姐你放心,紅娘拼了一身嫩皮肉挨一頓打,替小姐承擔就是了。小姐,紅娘去了。”說罷,轉過身來,匆匆下樓。紅娘此時反而心定下來了。
小姐見紅娘下樓,一直送到樓梯腳,哭著說道:“紅娘,都是我連累了你!”
紅娘道:“小姐,不要說這種話了,我們是一根繩上拴的兩個螞蚱,誰都跑不了。你也別哭了,再哭,我的心更亂,更想不出好辦法了。”
小姐見紅娘去了,很為紅娘擔憂,她知道母親手辣心狠,不知紅娘這頓家法能受得了否。她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月圓便有阴云蔽,花發須教急雨催!這件事不知如何了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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