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99(結局含番外)-《潛龍在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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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少年,任性驕縱,貪奢喜華,卻也風姿天成,一派翩翩,卻怎么會甘于寄生在這樣的身軀里?
胖子似乎看出他的想法,臉上微微漲紅,浮現出憤怒之色,半晌,才陰□:“你當我愿意用這個人的鄙陋軀殼?我向這里的古神求來魂魄不滅之法,卻忘了也讓自己的軀體不腐,結果這幾千年來,不得不每隔數十年,就更換一次軀殼。”
蕭闌下意識問:“如果沒有軀殼呢?”
“那就找別的。”胖子瞇起眼,扭曲的臉龐分外古怪。“這里不是經常都有人來的,有時甚至幾百年也不見一個人影……你見過八門陣里那些蛛絲樹沒有,還有喜歡吃腐肉的蟲子,都是可以寄居的軀殼。”
“當然,我最喜歡的,還是人。比如說,你。”
胖子的眼底浮現出一絲興奮,那是看見美味獵物的眼神。
“很久以前,我就問了古神,他說過,終有一日,我,你,還有父皇,輪回會讓我們重聚,到時候,我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他果然沒有騙我。”
“古神是誰?”蕭闌的關注點似乎總不在對方的意料范圍內。
這讓胖子有點煩躁:“古神就是古神,從那幫蜀人建國的時候,古神就存在了的,我能靈魂永生,自然也是出于他的指點。”
蕭闌看著他,這個隔了千萬年,住在一具陌生軀殼里,已經毫無血緣聯系的兄弟。“那你需要付出什么?”
胖子一愣,似乎完全沒有想到他會問這個問題。
沒等他回答,蕭闌已經說話:“你要付出的,就是不能再離開這里一步,只能等著替身上門,結果你家古神沒告訴你要等這么久,一困就困了幾千年,是吧?”
一口氣說完,他無限同情地看著胖子:“弟,你真可憐啊!”
胖子怒極反笑:“你從出生以來,是不是事事不順,就算有親人,最后也總會離你而去,三天兩頭大難不斷,幾次險死還生?告訴你也無妨,當年你死了以后,那些方士說,如果將你的尸骨埋在極陰之地,佐以尸海填埋,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這種詛咒不會因你轉世而消失,在你的每一世,最后總會眾叛親離,不得好死!”
蕭闌嘆了口氣:“為什么這么恨我?我記得當年也沒苛待過你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殺你全家滅你滿門呢。”
有什么仇恨,可以延續如此之久,連歲月也無法消磨。
“我想長生不老,可父皇把藥方偷偷給你,臨死也不肯告訴我。我想當皇帝,可他也沒教我怎樣當一個皇帝,沒幾天,那些亂賊就打了進來。我還想當個好兒子,但他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胖子憤怒地嘶吼,似要把壓抑了數千年的情緒都釋放出來,披風劇烈顫抖著,卻緊緊附著在他身上,看不清下面掩了什么。“憑什么!尋常百姓家尚且鐘愛幼子,可他為什么偏偏愛重你?!我有哪點比不上你!”
“朕喜歡誰,想用誰,沒有你置喙的余地。”
冷冷的聲音傳來,仿佛就在蕭闌耳邊,幾乎是一瞬間,他身上的束縛突然消失,手腳恢復自由,臂膀上隨即多了一只手,緊緊抓住他。
“小黑!”
“你是誰!你們是誰!”胖子瞪大了眼,看著突然出現在蕭闌身旁的兩個人。
“我身上有他的魂魄,你要真是胡亥,會認不出來?”賀淵冷冷道。
紀一鳴則皺著眉打量胖子,想從中找到破綻。
胖子忽然閉上嘴,不再說話,眼睛越張越大,額頭突突直跳,整張臉扭曲的程度,已經遠遠超過正常人類所能做到的范疇。
趁著這個機會,紀一鳴小聲而快速地問:“他怎么了,他說的古神又是誰?”
賀淵沒回答他,反倒對胖子繼續說話:“根本就沒有什么胡亥,更不可能有什么靈魂不滅,你自己就是古神。”
“遠古的蜀人膜拜神祗,建起古蜀國,殊不知信仰也是一股力量,當成千上萬人的信仰匯在一起,久而久之,這股力量就有了自己的意識,這就是神識,也就是所謂的古神。我不知道胡亥是怎么找到這里的,但在他死之前,肯定跟你做過一些交易,或許他想長生不老,但最后,你并沒有幫他達成愿望。”
賀淵的聲音清冷如金石,在這個彌漫著血腥之氣的地方,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因為天地之間,根本就沒有什么東西是亙古不滅的,就算是神,也總有隕落的一天。”
“所以他的愿望,是你無法實現的。”
“作為一縷神識,原本只能附于青銅祭器或那些蛇蟲鼠蟻身上,但是你違背了跟胡亥的約定,攫取了他的記憶,反而得以寄生在他的軀殼里。”
“人的身體當然要比冷冰冰的青銅舒服多了,嘗到了甜頭,就不會再想離開,但人的壽命有限,軀殼也總會老去,所以你不斷需要新的軀殼來更換。”
“從胡亥的記憶里,你知道他把扶蘇的尸骨埋在這里。按照詛咒的內容,總有一天他會再次來到這里,所以你就設了局,順便引誘無數的人來到這里,趁機找到新的備用軀殼。”
“我說的這一切,就算不是件件對上,也八九不離十吧。你雖然號稱為神,能力卻遠遠不及,有些事情,像寄照片誘人過來尋寶,都不會是你想出來的。”賀淵說完,看著他,冰冷道:“來的這群人里,究竟是誰在跟你合作,充當你的內應?”
作者有話要說:唔唔,因為很專心在想正文的邏輯,所以這章少了小劇場,下章一定補上。
其實俺覺得這一章不難懂,但是不知道大家能看得明白不,畢竟寫的人和看的人角度不太一樣。
1、簡單地說,就是遠古蜀國的人信仰純粹,這些信仰匯聚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有了自己的意識,這就是所謂古神的由來,但是一旦這個國家的人漸漸滅絕,沒了信仰,這個神的力量也就衰弱,甚至還會隕落。這個原理就像是香火鼎盛的廟通常比較靈驗一樣,因為大家齊心協力匯成一股念力,這股念力也會影響了膜拜者。
2、這個古神跟胡亥做了交易,結果當然是毀約了,還拿了人家的記憶,把自己當成胡亥,設局引誘闌尾這些人過來,一個個解決,這樣就有新的軀殼可以用了,因為寄生在人身上,肯定要比較舒服。至于為什么他不自己出去找,要等人上門?因為他走不出去,下文會說到。
3、這些事情單靠他自己是做不成的,比如出點子寄照片給劉教授他們,所以他需要幫手,這個幫手就是隱藏在闌尾他們隊伍里的某個人。
96
96、第96章
借用了胖子的身體,寄居在他體內的古神看著賀淵,臉色不掩驚詫。
他雖然沒安好心,活了數千甚至上萬年,但幾乎從沒與外面的世界接觸過,所見到的人,無不都是來這里探險尋寶的隊伍,也就不會真正了解人心的聰明與復雜,他怎么也想不到賀淵竟然能從他寥寥數語里就猜測出所有的真相。
“你究竟是誰!”古神用胖子的聲線發出近乎尖叫的聲音,聽起來愈發詭譎。
賀淵仿佛沒有看到他的歇斯底里,“你不僅違背了跟胡亥的約定,而且侵蝕了他的記憶,把自己當成胡亥,可見你壓根就不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但那個人仍然敢跟你交易,甚至至今沒有被你吃掉,可見他的聰明狡詐,必然遠遠在你之上。”
“胡說八道!”古神憤怒地打斷他,“我怎么可能怕他,要不是他手上有……”
聲音戛然而止,他桀桀笑了起來:“想套我的話?我偏不告訴你們,何況就算你們知道也沒用,現在也出不去了,我很快又會有三具軀殼可以用,這次的軀殼看起來要比之前好很多,這死胖子的身體,我是受夠了!”
一直沒吭聲的蕭闌突然插嘴:“你不停地換人的軀殼,那是不是也會擁有那個人的記憶?”
古神一愣,似乎沒想到他不擔心自己的生死,反倒問起這種問題,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不,只有當我想要,才會去攫取他的記憶。很多時候,人類的記憶都是無用的,吃喝玩樂,權欲享受占了很大一部分,許多都大同小異,這樣的記憶,我要來何用?”
言語之間流露出明顯的輕鄙,顯然很瞧不起,卻忘了自己的處境。
“那你現在占用了軀殼,也會擁有軀殼的感覺嗎?”
古神歪著腦袋想了想:“之前寄居在器皿、蛇蟲身上的時候,并沒有喜怒哀樂,更不會有痛楚,但在人的軀殼時會有,但這并不就說人類要比那些蛇蟲鼠蟻來得高級,在我看來,反而是落后很多。”
“為什么?”這個古神明顯有好為人師的毛病,也并不急于殺了他們,蕭闌自然從善如流地問。
他冷笑一聲:“因為人喜歡把過多的時間浪費在無用的事情上,就拿胡亥來說好了,他的地位對于凡人來說已是至高無上,可他卻并不珍惜,反而將這種資源揮霍殆盡,反觀那些智慧低下的螞蟻,卻反而能夠心無旁騖地做好一件事情,相比之下,孰高孰低?”
紀一鳴略帶諷意:“胡亥只是一個異數,小時頑劣,大時陰毒,總覺得這世上的好東西都該歸他,在他之前的那些兄弟姐妹都不該出生,他們生來就是與自己搶東西的,凡是擋在自己前面的人都該統統消滅,他不配為大秦皇族,甚至不配稱之為人!”
對于一貫沉穩的紀一鳴所表現出的罕有激動,蕭闌有點茫然,賀淵卻露出所有所思的神情。
古神嘿然一笑:“不錯,他很卑劣,但除了他之外,來到這里的人,不是為名,就是為利,有什么區別?很久以前,那些對我頂禮膜拜的人,和現在來到這里的你們,又有什么區別?我見過他們為了埋在這里的寶藏,可以互相殘殺,前一刻還兄弟相稱,后一刻就背后捅刀子!你們都有一條底線,就算現在你們交情很好,那也只是出賣彼此的價格還不夠高而已,一旦有達到底線的價錢,父子兄弟,都是浮云罷了,這是我所見過的,人類千古不變的劣根性!”
眼前的古神雖然遠離塵世,被困在這里,卻明顯對人心有過一番研究。紀一鳴靜默了一會兒:“你說得不錯,但并不能代表所有人。在這世間,還有很多人性的光明面,有些人會為了對方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這不是你能夠理解的。”
古神陰□:“我不需要理解,我只知道,你們三人,一個也走不了了。”
蕭闌一臉崇拜地舉手:“神就是神,言簡意賅,直指核心,我還有個問題。”
古神有點不耐煩:“說!”
對他來說,三人已經是甕中之鱉,就算拖延個一時半刻,也改變不了結局了,所以他并不著急。
“你閑下來的時候,都在思考這些事情嗎,這幾千年是怎么度過的?如果你附身在人的軀殼上,就有了人的感覺,那你會感覺冷熱嗎,會肚子餓嗎,會有尿急的感覺嗎?”
賀淵:“……”
紀一鳴:“……”
他們就知道蕭闌一開口就是不靠譜,完全指望不得。
在這里數千年,見過的人寥寥無幾,古神似乎也充滿了說話的欲望,倒沒有計較,只是悶哼一聲:“你們以為我被困在這里那么多年,只會光靠借助軀殼活下去而已?這里以前,曾經是一個不遜于秦朝的繁盛帝國的所在,無數人在我面前頂禮膜拜,那些信仰凝聚的力量是巨大的,而我,自然也擁有帝國所有的智慧。”
他口中的帝國,無疑就是劉教授他們孜孜尋找著的古蜀國。
蕭闌笑嘻嘻的,似乎就等他這句話:“可惜你有將近萬年的智慧,到頭來也被一個凡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古神暴跳如雷:“誰敢玩弄我?!
“就是跟你合作,把我們騙到這里來的那個人。你說過,人都有私欲,這句話沒錯,那么,你能夠保證他在滿足你給他的愿望之后,能不反過來咬你一口嗎?”
蕭闌其實只是在信口開河,拖延時間,但是當他看到自己話剛說完的那一刻,胖子那張臉上出現一閃而過的猶豫時,就知道己方確實有空子可鉆。
古神冷笑:“你們人類就是太狡詐了,幸好我早有防備,就算他食言也無妨。我既是神,神則無處不在,這里的一切,都帶著我的烙印,無論他走到哪里,都會被我的神識察覺。”
“也就是說,到最后,你們一個都出不去。”
換句話說,其實這位所謂的古神,就類似于這里的智能電腦,不僅能夠掃描到遺跡內的所有人行蹤,這部電腦還有了自己的智慧,被人的念力所凝聚起來的神,到頭來不僅不會護佑凡人,反而要吞噬。
從剛才到現在,賀淵一直摸不清他的底細,所以不敢貿然出手。
這位古神,如果只是一團意識,那么只消滅胖子的肉體是沒用的,他可以附在任何一種東西上面繼續存活。
但世間萬物,都是相生相克的,古神無所不能,只是在古蜀遺跡的范圍內,他自己也無法出去,否則不需要費盡心思引誘人進來,而在這里,必然也有限制他的事物在,讓他無法隨心所欲地壯大,否則數千年過去,怎會還只是一團需要借尸還魂的神識而已?
創造了這個神的,是無數人心中的欲望,念想。
那么,可以毀滅他的,是什么?
賀淵心中隱隱有個未成形的想法。
他是一個極其謹慎的人,如果可以,并不想冒險。
但他沒有選擇了。
因為已經胖子獰笑著,朝蕭闌抬起手。
“過來。”
他的眼神仿佛帶著某種磨礪,讓人無法抗拒,蕭闌甚至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身體已經不由自主地作出回應,踏出腳步,失魂落魄般地走過去。
紀一鳴大吃一驚,伸手就想去抓他。
但賀淵動作更快。
他抓住蕭闌的手腕猛地往紀一鳴懷里一推,大踏步就往古神走去。
“賀淵!”紀一鳴忍不住叫道。
賀淵頭也不回,動作極快,幾乎像是躍了過去。
但實際上他只是摸出一個不起眼的罐子,打開,朝胖子潑去。
從剛才到現在,古神附在胖子身上說了一大堆話,卻始終沒有走動過半步,那或許有故作神秘的成分,但更多的可能,是他壓根就不能走。
人的大腦主導思想,小腦則控制行動,古神有了自主的意識與智慧,意味著他占據了胖子的大腦,但胖子早就死了,神經中樞死亡,即便是古神,也無法控制。
胖子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可沒等他來得及反應,罐子里的液體已經澆到他身上。
那是一種粘稠的,略顯黃色的液體,看起來并沒有出奇之處。
但就在剎那之間,胖子慘叫了一聲。
那是痛苦到了極點,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叫聲,還夾雜著無數他們聽不懂的詞匯,聽上去古老而陌生,胖子的五官完全扭曲擠在一起,充血的眼珠子幾乎要崩裂開來,極其可怖,怨恨地死死瞪住賀淵。
“……那是什么……是什么?!”
“尸油。”賀淵淡淡回答。
“所有被你殺死,充滿怨恨的人的尸油。”
能夠創造神的,是人眾志成城的意念,能夠毀滅他的,也是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對他巨大的怨恨。
“不!不!————”古神凄厲地吼叫,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干癟下去,最后,僅剩下一具人皮。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嘶吼:“我不會死的,你們——!”
戛然中斷,再無聲響。
紀一鳴有點不可置信:“這就死了?”
賀淵:“也許只是逃逸了,我不能確認。”
蕭闌的表情有點呆滯:“那個罐子……”
是他們在小鎮上時,洛桑老人給的小瓦罐,當時他還拿在手里把玩,結果被賀淵搶過去,還不許他碰。
“對。”賀淵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蕭闌持續呆滯:“那我們見到的……”
“真亦假來假亦真。”他很少有這樣的表情,以致于賀淵都有點不忍,難得抒情地來了句安慰,見他仍呆呆的模樣,嘆了口氣,走過去,旁若無人地,溫柔地擁住他。
從紀一鳴的角度看,賀淵高大的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看不清楚他們在做什么,但動作無疑極其曖昧,引人遐思。
他的神色則有點奇怪,看上去復雜難懂,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撇過頭,走向胖子,查看尸體。
“我們要怎么出去?”紀一鳴四處查看,只覺得這里古怪得很,像是壓根就沒有邊際,更沒有出口。
“等等。”賀淵道,伸手在蕭闌背包里亂翻,翻出一個打火機和一疊舊報紙。
紀一鳴看得黑線,蕭闌的背包果然是個百寶垃圾袋,什么玩意兒都有。
賀淵點燃了報紙,丟在胖子的尸體上,不一會兒,尸體便燃燒起來,火焰越來越大,將整具尸體團團包圍起來。
火勢很快蔓延到地上,在他們腳下延伸出去,幾乎方圓幾十里都成為一片火海。
但三人別說被燒著,連一點灼熱感也沒有。
紀一鳴很驚奇:“這是怎么回事?”
沒等賀淵回答,周圍的景致倏然一變,如同突然從黑暗中回到光明,數十根青銅柱子佇立在周圍,石壁上無數盞長明燈點燃著,照亮了整個大殿。大殿中央有把青銅椅子,上面坐了具白森森的骸骨,也不知死了多少年,褪色的衣袍上面隱約還有華麗的紋理,彰顯著主人生前曾經有過的顯赫。
椅子前面突兀地安置了一個石臺,上面盤著一條五彩斑斕的巨蟒,懶洋洋吐著蛇信子,粗大身軀卷成一團,拳頭大小的眼珠子像兩顆電燈泡似的盯著他們。
石臺四面刻滿了無數稀奇古怪的符號,既不像常用的符箓記號,更不是歷代文字,連賀淵也辨認不出來。
紀一鳴看著那條不懷好意的大蛇,恍然:“剛才是環境,現在才是真實?”
賀淵嗯了一聲:“他是由意念創造,自然也擅長創造意念。”
紀一鳴眉頭一皺,正想說什么,卻聽到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賀淵,蕭闌,紀一鳴。”聲音悶悶的,像是被什么東西捂住,又帶了點尖細的陰冷。
這大殿里面空蕩蕩的,沒有入口,沒有出口,四面封閉,除了他們,更不可能有人,三人最后發現,聲音居然是從大蛇那里發出來的。
“你又是什么東西?”紀一鳴不掩驚訝,蛇本是通靈之物,上古傳說就曾有女媧伏羲這樣人首蛇身的半神,印度人也喜歡奏樂引蛇起舞,但還從沒聽說過一條蛇會說話,還能準確喊出他們的名字。
“吾鎮守此殿,業已五千載有余,汝等擅闖此地,今日須得葬身于地!”
大蛇還是慵懶地盤在那里,眼睛一眨一眨盯住他們,閃動著看見狩獵的興奮與嗜血光芒。
蛇身布滿亮晶晶的鱗片,它這一直起身體,他們才發現蛇身竟有兩米來高,還不算盤在石臺上的尾部。
這樣一條蛇,是實打實的存在,渾身上下都是劇毒,而且還能開口說話,只怕已經成了精,比起對付只能附在別人身上,使用精神控制的古神,只難不易。
“嘰嘰!”就在這時候,很久沒有動靜的阿毛發出叫聲,從蕭闌的口袋里冒出來。
先前蕭闌掉入血池的時候,阿毛跟著經受顛簸,也不知道腦袋撞上哪里,就此暈了過去,直到現在才醒過來。
可見上古異獸也不都是厲害的,像阿毛這種愛哭貪吃愛撒嬌,除了賣萌一無是處的異獸,通常作用是不大的。
但那只是通常情況下。
素來膽小的阿毛抖抖毛茸茸的腦袋,眨眨還沒從暈眩狀態恢復過來的蚊香狀雙眼,看著巨蛇,竟然沒有膽怯之態,反而有點躍躍欲試的興奮。
反觀大蛇,卻忽然瞳孔一縮,仿佛有忌憚之意。
還沒等蕭闌抓住它,阿毛后蹄一蹬,從口袋里蹦了出來,誰知道身體太小,摔了個七葷八素。
蕭闌大汗,忙把它抓起來撫摸順毛。
那邊大蛇眼神閃爍,竟像是要退縮,卻被什么東西阻住,腹部一抖一抖,如同痙攣。
阿毛這次表現得很勇敢,不僅沒有哭,還從家長的懷里掙扎出來,依舊鍥而不舍地撲向大蛇,它的身形跟那條蛇比起來,就像高樓大廈跟路人一樣的差距,但夫諸極其興奮,抖抖身體,似乎想撲上去狠狠咬一口。
大蛇眼中終于染上懼怕,轉身就想逃竄。
幾乎是在同時,賀淵拿了把瑞士軍刀朝大蛇腹部擲去。
嘣的一聲,仿佛割斷什么,大蛇擺脫鉗制,忙不迭就往后逃。
阿毛嘰嘰兩聲,還想追上去,被蕭闌一把撈了起來,揣在懷里,嚴禁自由活動。
“裝神弄鬼的伎倆!”賀淵冷笑一聲,伸手一抓。
其他兩人這才看清楚,他手里抓著一根幾乎細小得幾乎看不見的絲線。
紀一鳴也明白了:“有人在作怪?”
絲線的一端連著巨蛇腹部,另一端操縱在人手,聲音通過絲線引起蛇腹震動,看起來就像是蛇能人言。
蕭闌戳戳阿毛的小腦袋:“蛇為什么會怕你?”
阿毛享受地蹭蹭他的手指,眼睛瞇成一團,像在邀功。
賀淵:“夫諸屬水,蛇性陰,亦屬水,充其量也不過幾千年,比不得夫諸這等上古異獸,見了它自然要跑。”
“嘰嘰!”阿毛上躥下跳,向麻麻表示自己很偉大,并驕傲地接受紀一鳴驚訝的圍觀。
蕭闌撓頭:“是誰在背后操縱那條蛇,聲音聽著很熟的感覺。”
賀淵沒有說話,只是扯了扯手里的絲線,絲線的盡頭嵌入石壁后面,像是被卡住了。
而他們直到現在,才有閑暇功夫看一看那四面石壁上雕刻的內容。
古代壁畫,無非傳達兩種內容,或與宗教神明有關,或與當時的風俗有關。像古埃及法老王墓中壁畫,大多描繪的是法老死后在冥界統治的情形,而中國的石窟壁畫,往往又與佛教有關。從古至今,以壁畫來描述事情的形式很常見,后來者甚至能從中發現當時人們的生活習慣,甚至是一些重要事件。
這里也不例外,石壁上雕刻的,是一群古蜀人在進行宗教祭祀的情景,他們所祭祀的,自然是先前蕭闌他們見過的那位古神,只不過壁畫里面形象地呈現出古神的神像:高大,嚴肅,威風凜凜,是古蜀人所能想象的神明的形象。
蕭闌的目光移到其中一處上,卻驀地怔住。
有個人,被五花大綁縛在刑架上,四周火焰熊熊燃起,火光外圍,是一群人圍著他手舞足蹈——那也許是一種宗教儀式,而那個被燒死的人,可能也是當時部落里犯了大罪的人。
下一幅,那個人被燒死,余下一堆骸骨灰燼,被人撿起來,然后丟進一個跟棺材大小相仿的大盒子里,然后蓋上蓋子。
蕭闌忽然心念一動,看向之前被大蛇盤踞在上面的石臺。
賀淵與紀一鳴顯然也注意到了,兩人的目光都凝注在石臺上。
蕭闌喃喃:“凡身犯大罪,烈火焚身而死的人,骸骨都被丟進去,那里面是不是也……”
也有扶蘇的尸骨?
其實事情的脈絡,至此已經漸漸浮出水面。
古蜀后來為秦所滅,國中巫師皆歸順大秦,胡亥從他們嘴里聽說了古蜀人將罪人挫骨揚灰烙下詛咒的事情,便起了心思,害死扶蘇之后,還將他的尸骨丟在這里加以封印,使其世世命途多舛,劫難橫生,還與古神交換條件,希望能夠永生不死地統治秦帝國,結果古神違背諾言,胡亥死了不說,連肉身都被人占了,正所謂可恨可憐,可悲可嘆的寫照。
“打開那個蓋子。”賀淵沉聲道,先行走上前。
石蓋很沉,但并不難打開,似乎也并沒有什么玄機,三人合力,不多時便緩緩推開一條縫隙,一股惡臭撲鼻而來,幾乎把人熏暈。
阿毛嘰的一聲,眼睛已經被熏成了蚊香狀。
石臺只是一個入口,從外面看,看不到里面有多深,但無論有多深,已全被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的白骨堆滿,堪堪堆到石臺邊上,如同一座萬人坑。
要殺多少人,才能填滿這里?
曾經賢名遠播,舉國百姓盡皆愛戴的扶蘇公子,秦帝國的繼承人,如今也是這些骸骨之一,縱然歲月流逝,他也是被遺棄和遺忘的人,甚至直到死,也沒與父皇見上一面。
生別前的所有誤會,成了永遠的誤會,再也沒有機會澄清。
蕭闌找回了所有的記憶,可關于死前那段痛苦的經歷,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又或者說,這是深刻入靈魂也不愿意回想起的記憶。
他沉寂下所有表情,淡淡道:“要怎么才能毀了這些骸骨?”
紀一鳴也有些失態,他深吸了幾口氣,才能勉強捺下激動的心情,啞聲道:“我去找引火的東西,把這里燒了。”
“不用那么麻煩,”賀淵道:“石臺雕刻了詛咒的符箓,只要把石臺毀了即可。”
話雖如此,但是這里沒有鐵錘之類的工具,要毀掉石臺,談何容易。
蕭闌從背包里掏出烤爐,拆下里面的小煤氣罐,打開,放在石臺邊上,然后拿出報紙,點燃,隨著砰的一聲轟響,石臺被炸得粉碎。
他拍拍衣服上的灰塵,笑得陽光燦爛:“搞定!”
其他兩人默默無言。
紀一鳴輕咳一聲,打破沉默:“剛才那條蛇蛇往椅子下面的方向逃走,說不定有出口,我去看看。”
椅子是青銅所鑄,沉重得很,憑三個人的力量,竟絲毫撼動不了它。
阿毛驀地跳出來,哧溜一聲鉆進椅子下面的小洞里,不見了蹤影。
“阿毛!”蕭闌大喊。
“嘰嘰!”
沒過幾分鐘,頭頂傳來微弱的叫聲,蕭闌抬頭,發現一團雪白正從石壁頂端的縫隙彈出腦袋,朝他得意地叫喚。
“后面是相通的!”紀一鳴立刻反應過來。
沿著壁畫上人物的線條,有一條細小得幾乎辨認不出的縫隙,不仔細端詳,根本看不出來,賀淵將手放在上面細細摩挲,最終發現所有縫隙都往一個方向而去——石壁底部一個凹陷處。
那里仿佛是為了手掌而設,四指插進去,正好貼合,賀淵微微皺眉,手掌往上用力。
而后,其他兩人目瞪口呆地看著石壁完全抬起,如同舞臺幕布,緩緩往上升去。
阿毛從上面跳下來,準確無誤地撲進蕭闌懷里,打了個滾。
石壁后面的情景完全暴露出來,那是一面晶瑩剔透的冰墻,而冰墻里面,陳白,劉教授,江秀敏等人被一一封在里面,或坐或站,臉上無一例外都露出震驚的表情,顯然是在猝不及防的瞬間被冰凍起來,根本來不及反應。
長明燈突然之間全部熄滅,大殿里倏然陷入黑暗。
蕭闌甚至還沒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就覺得后面有種古怪的感覺,也虧得是他多年鍛煉出來的身手,下意識地一避。
砰的一聲轟然巨響,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打裂。
“蕭闌?”是紀一鳴的聲音。
蕭闌甚至沒空應他一聲,破空之聲又從頭頂直直落下,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往旁邊一個驢打滾,順勢摸出沙漠之鷹,憑直覺朝對方開了一槍。
對方悶哼一聲,沒再動作,這時候賀淵已經打開手電筒,照亮周圍一片區域。
地上殘留下一灘血跡。
紀一鳴緊張起來:“蕭闌,你沒事吧?”
“沒事,有人躲在暗處偷襲。”打從第一眼看到紀一鳴開始,蕭闌就覺得莫名其妙的順眼,這種順眼就像是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對這個人有股說不出的親切。
賀淵抓住他的手臂,將他護在身旁,一邊朝暗處冷冷開口。
“姚三刀,該出來了。或者,我該喊你李青?”
“嘎?”蕭闌眨眼。
他當然知道姚三刀,這人正是他們去鄱陽湖的導火索,姚桐的父親,賀淵的同門師叔。
但,他不是已經在鄱陽湖底失蹤了嗎?
殿內一片死寂,除了他們三個的呼吸聲,仿佛再沒有人。
“唔!”紀一鳴突然睜大雙眼,手按在脖頸處,身體像是被人拖著往后退。
蕭闌飛快地躍起,伸手要去拉人。
“別動!”賀淵阻止他,從蕭闌手里搶過槍,朝紀一鳴身后的虛空開了一槍。
紀一鳴摔落在地,蕭闌這才看到他手捂著的脖子部位有一條細細的血痕,正不停地出血,如果再晚一步,也許就要割斷喉管,這就是為什么剛才賀淵不讓他貿然拉人的原因。
敵暗我明,隱在暗處的敵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突然發起襲擊。
紀一鳴隨手扯了塊布料把脖子束起來暫時止血。
蕭闌接過賀淵遞回來的槍,垂手不動,聽音辨位,俊美面容罕有的沉靜。
賀淵狀若不耐地轉身欲走。
一條透明的,極細的絲線直直刺向他后背心窩的位置。
蕭闌也開槍了。
槍聲打破靜默,伴隨著一陣沉重的悶響,一個身影重重跌落在地。
長相平凡無奇,是那種丟在人群里也找不著的容貌。
李青。
也是姚三刀。
他大腿和肩膀的位置各中了一槍,鮮血正汩汩地流出來。
“你們怎么發現的?”他咬牙。
賀淵沒回答他,只冷冷道:“把他們放出來。”
姚三刀縱聲大笑:“你們害死小桐,我讓他們陪葬,也不算虧啊!”
賀淵面無表情:“當初你拜師學藝,你師父就曾說過你心胸狹窄,過于追求名利,終究要死于這上面。”
姚三刀冷笑:“那幫冥頑不化的老頭子懂什么,我想讓自己活得更舒服點又有什么錯了!我只知是師門之罪,他們不教我最好的本事,還藏著掖著!”
“你要找長生不老藥,卻把親生女兒間接害死。”
“小桐是死在你們手里的!”
賀淵漠然:“如果不是你,她也不會去鄱陽湖。”
姚三刀喘氣:“……我們來做個交易。你們放了我,我告訴你們,古蜀的珍寶放在哪里,我個人力量有限,上次只拿走了一小部分,還有一大部分留在這里。”
蕭闌插嘴:“大叔,說謊前要打下草稿啊,如果你上次能帶走一部分,這次為什么要幫古神引這么多人過來,無非是這里頭有什么機關是你開不了的,所以要找一大幫人來幫你開路,你好坐收漁人之利。”
姚三刀:“……”
賀淵指著冰墻里的人:“先把他們放出來。”
姚三刀怪笑:“放他們出來干什么,人少,能瓜分的東西不是更多?”
蕭闌搖頭晃腦:“我們這種高尚的思想境界是你理解不了的。”
人為刀俎,姚三刀強忍下火氣:“把冰劈開就行了。”
他剛才襲擊蕭闌的時候,隨身帶了一根鐵棍,被蕭闌避開,打在冰墻上,那地方已經裂開一條縫,賀淵撿起那根鐵棍,在裂縫上又加了幾下。
冰層隨著縫隙紛紛龜裂,被禁錮在里面的人跌落下來,人人被凍得臉色發青,但尚有氣息,估計時間也不算長。
“怎么出去?”賀淵問。
那頭紀一鳴和蕭闌拿著酒精給眾人擦拭,幫他們慢慢蘇醒。
姚三刀哈哈大笑:“很快你就不會關心這個問題了!”
他說話之間,剩余的冰墻紛紛碎裂砸了下來,整面墻壁等于失去屏障,暴露出一片耀眼的光芒,幾乎閃瞎了眾人的眼。
古蜀最輝煌的時代,正如中原許多古老的王朝,貨幣價值仍不是以銀本位來衡量的,金銀在當時的地位遠不及青銅鐵器,所以他們看到的光芒,也不可能是金銀發出來的。
而是小山似的的珍珠,瑪瑙,水晶,甚至各種顏色的寶石。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了,他們甚至能夠感受到寶石的光芒映在臉上那種火辣辣的感覺。
江秀敏醒來沒多久,就被這番景象攫去了呼吸,她想過古蜀遺跡中也許藏著大量的古董,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直觀的財富。
再看其他人的神情,都跟她相去不遠,甚至比她還激動。
蘇介輕輕抽氣:“我不是在做夢吧?”
姚三刀嘴角勾起一抹詭笑:“你們還急著離開么,不拿了東西再走?”
他的聲音帶著蠱惑,呂四爺甚至已經站起身朝那堆東西走去。
“大叔,你再磨磨蹭蹭,我手指一癢,指不定就擦槍走火了。”蕭闌懶洋洋的聲音響起,槍口頂住他的太陽穴。
姚三刀身體一僵。
“古蜀人有著極其輝煌的文明,建造這里的時候,也融入了日月星宿的方位排布,再過一刻……十五分鐘,那里,”他指著石壁上的某一處,“會打開一道門,到時候進去,就能直接通往外面。”
就在他們說話的當口,其他人已經跑向那堆寶石,抓起一把就往口袋背包里塞,直到塞不下來,還不停地在拿,看到更大更漂亮的,又把原來的掏出來丟掉。
姚三刀的臉色因為失血而變得難看,但他并不求饒,只是不住冷笑。
十五分鐘的時間很快過去,另一面的石壁上,果然慢慢地撕開一道口子,正好能夠容納一個人過去。
陳白大喊一聲:“別撿了!”
其他人忙不迭裝了大袋小袋地跑過來,其中以于叔最為搞笑,他的背包在先前的路上弄丟了,于是只好脫下所有上衣來裝,然后打結背在身上,看起來整一個越南難民。
姚三刀按著傷腿站起來,卻不動。
賀淵眼神一閃,拽起他就往洞口走。
姚三刀鎮定自若地冷笑:“這個口子只會維持半刻鐘,半刻鐘后,口子愈合,你們要再等一年的時候,才能出去,你們不抓緊逃命,還等什么?”
賀淵漠然,腳步不停:“我很公平,既然是你提供的主意,自然是先讓你出去。”
他力道極大,姚三刀又受了傷,根本無法抗拒。
眼看就要被推進口子里去,姚三刀大喊大叫,死命抵住旁邊的柱子,大口喘氣:“錯了!我記錯了!這道不是,要再等一個時辰,等一時辰后的才是!”
賀淵冷冷道:“那這個口子,又通向哪里?”
對于不關心的人,他是真正的冷血冷清,姚三刀驚悸未定:“我也不知道,古神說過,按照特定的時辰,會打開十二道不同的口子,分別代表了荒蕪,生機,虛空,宿命……十二個不同的方向,我只記得順序,并沒有去過!”
一個時辰后,新的口子在原處慢慢形成,這會兒姚三刀臉上露出欣喜之色,一瘸一拐地往那里走,眼看已經進了半身,又被賀淵生生拽了出來。
“你最后,其他人先走。”他表情淡淡,姚三刀知道這個師侄的厲害,暗自憤恨,卻強忍住火氣沒罵出口。
劉教授,江秀敏,呂四爺,陳白……
一個接一個從那道口子里進去,最后是蕭闌和賀淵。
口子開合時間很短,眼看又要慢慢愈合,姚三刀再也顧不上其他,用盡全身力氣撲上去,手抓住口子邊緣,腦袋和肩膀已經鉆進去,卻忽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往后一扯。
耳邊隨即響起一個陰冷的聲音:“你是與我定下契約的,這就想走了?”
是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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