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下街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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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嘛好象被大光嚇住了,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我問:“是嗎?”喇嘛憋了好長時間才開口:“不是我打的,是大彪打的,我只是站在大彪后面,大彪打完了就到了我的后面,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打我……”我問大光:“你打他了嗎?”大光直愣愣地說:“打了,他打我我不打他,我是個傻逼?”我笑了笑:“那是人家打的嘛,你跟個傻逼也差不多了。大叔,那么怎么又打到走廊里來了呢?”喇嘛委屈地說:“他還要打,大彪就拉著我上了走廊,要跟他講理,還沒等開口呢,大彪就跑了,說是要報告政府,我自己一個人害怕呀,就想往值班室里跑,他上來又給了我一拳……你看你看,出血了都。”
我估計這事兒要麻煩,剛來勞改隊第一天就打人,不管是誰的理兒,都得處理,弄不好要去嚴管隊。
我讓大光在外面等著,拉著喇嘛去了值班室,用最快的速度給喇嘛擦了臉,來不及說話就翻出了我的煙。
剛跑到大光他們組的門口想給大光的被子里放進去,狄隊就氣沖沖地上來了:“誰打架啦?”
晚了,沒有辦法了……我跑到狄隊跟前打了個立正:“報告政府,剛才值班人員跟新收犯發(fā)生了一點兒沖突,我給壓下了。”狄隊掃了我一眼:“打人的呢?”我把大光拉了過來:“你跟政府解釋解釋。”大光剛要開口,狄隊就暴喝一聲:“不必解釋,嚴管!張寬,你給他收拾收拾被褥,馬上走!我不允許在入監(jiān)隊發(fā)生任何破壞獄內(nèi)秩序的人和事!”
我沒敢看大光,他一定很委屈,可是沒有辦法,這里是監(jiān)獄啊。我回到大光他們組,眾目睽睽之下根本不敢給他把煙放到被子里,只好卷起他的被褥,用繩子打成了背包。出來的時候,大光正蹲在狄隊的腳下,可憐巴巴地偷瞄著我,目光散亂,表情呆滯。我抱著被褥走到狄隊的面前,一哈腰:“報告政府,收拾好了。”狄隊瞟了我一眼:“里面有沒有什么違禁物品?”我說,剛才我檢查過了,沒有。狄隊沖我歪了一下頭:“幫他抱著鋪蓋,跟我走。”大光磨磨蹭蹭地跟在了我的后面。
到了隊部門口,大彪從里面出來,三兩下給大光上了“捧子”,動作麻利。
跟在狄隊身后往嚴管隊走的路上,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里直想哭。
大光不說話,拖拉拖拉地走,他走路的聲音讓我的心中充滿悲哀,我為自己不能保護兄弟而揣揣不安。
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飛蟲一次一次地往我的臉上撲,有幾只撞到了我的眼上,很疼。我不知道它們哪來那么大的力氣,它們讓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剎那間,無數(shù)點滴的感受匯集成江河,在我的心中奔流直下。我想到了那些逝去的時光,想到了我跟大光他們在市場打拼的那些歲月,想到了大光辛苦勞作的身影,想到了那年我在濰北農(nóng)場幫蒯斌修理一個叫三胖的人,被隊長押到嚴管隊時蒯斌那悲傷的眼神……那一次我在嚴管隊一呆就是三個月,出來的時候,我原本一百三十斤的體重只剩下了九十三斤。那天晚上,蒯斌給我準備了三飯盒排骨和豆腐,我想先吃排骨,蒯斌說,不行,那樣會把你拉死的,你必須先吃豆腐,把肚子墊起來才能吃排骨。我記得我那天吃了四個饅頭,三飯盒豆腐和排骨。吃傷了,直到現(xiàn)在我聞到排骨和豆腐的味道就想吐……那時候蒯斌有辦法讓我吃飽吃好,可是現(xiàn)在我有辦法讓大光也跟著我少遭點兒罪嗎?我無能為力。
大光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直到現(xiàn)在我還能想起他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踏在我的心坎上。
從入監(jiān)隊到嚴管隊,我跟大光竟然沒有說一句話,出去以后,我們倆誰也沒好意思提這件事情。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陽光清冽的午后是那一年的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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