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歸嵐(一)-《嫁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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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泱泱的頭顱在雪霧里攢動,離他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這時眾人看清了他們腦袋上的東西,那是一個坑坑洼洼的大瘤子,附著在他們的腦門上。瘤子一起一伏,隱隱有什么東西在肉皮底下蠕動,看起來十分惡心。有弟子對著那瘤子扎了一劍,血瘤爆開,污血四射,噴在那弟子的面門上。那弟子慘叫一聲,只見污血中爬出密密麻麻的半透明火紅色小蟲,爭先恐后地爬進了他的眼眶。
“我的娘,這什么玩意兒?”云知悚然。
戚靈樞指尖燃起清光,問雪悍然出鞘。
好幾個弟子都中了招,驚呼聲四起,其他人紛紛把他們往后面拖。那些大頭尸傀好像不會疼,中了劍也往前撲。一旦沾上他們的血液,頃刻間便有小蟲鉆進皮膚。
“往大湖撤!”云知喊道。
虞臨仙拉著虞師師后撤,女蘿一手拎一個弟子跑進大湖。慕容雪栽倒在雪地里,吃了一嘴的雪。戚隱路過他身邊,看他愣頭愣腦不知所措的模樣,無語半晌,抓住他的腰帶,往空中一甩,直接把他扔進湖。他在冰面上摔得七葷八素,暈頭轉向爬起來,很快又被云知一拉,“愣著干嘛,快跑!”
“是地火妖虺!”黑貓趴在戚隱肩上道,“《述異記》有載,虺五百年化蛟,蛟千年化龍。這東西是龍的遠親,卻比龍劣等不少。這東西有麻痹之毒,被咬了不覺得疼,沒有感覺。它們喜歡鉆進別的動物的腦殼,吸取腦髓,順便在里面產卵。它們一般不會啃噬心臟,只占據腦髓,如此一來,宿主就成了它們的傀儡。但這東西一般住在很深的地底,不怎么出來害人,怎么到了這么高的地方?”
“管他什么玩意兒,先躲過去再說。”
戚隱把剩下幾個仙門弟子丟進去,轉身滑入冰湖。戚靈樞和云知同時御劍,分出數十把劍影,唰唰齊齊落在四面冰層上。冰面發出令人牙酸的裂響,塌陷出一個深深的圓形壕溝。壕溝隔斷了他們和大頭尸傀,那些尸傀不長眼似的蹣跚往前走,下餃子似的跌入了冰湖。
“這是地火妖虺,各自檢查傷勢!務必把毒蟲挖出來!”虞臨仙叫道。
那些著了道的弟子軟在地上,妖虺有麻痹之毒,許多人的臉僵了半邊,眼歪嘴斜。戚隱查看他們臉頰上的傷口,頓時不作聲了。他們的臉肉起起伏伏,蟲子在下面爬,統統上了腦。云知也搖了搖頭,這東西不好辦,若等這些妖虺在他們腦袋里下了卵,這些人會成為第二批咬人的大頭尸。那他們除了御劍懸在空中不上不下,就沒旁的去處了。但若要現在結果了他們,這幫仙門古板肯定不答應。
沒等他們想出怎么辦,女蘿在一旁道:“虞道長,你們的親戚在這兒呢。”
只見她擦開了冰霧,剔透的冰面底下,懸浮著無數畸形大頭尸。他們腫脹變形的臉盤子對著冰層,坑坑洼洼,辨不清五官。
虞臨仙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趴在冰面上發怔。弟子們紛紛認出自己的親朋,跪下哭嚎。雪霧迷蒙,極目望去,世界一片恍惚,分不清是天暮還是天明。戚隱被這些人哭得心煩,低頭看這些凍尸,忽然覺得哪里不對。他跪下身,貼著冰面瞧,底下猙獰的臉擠成一堆,總覺得方才數目沒這么多。
他把云知拉過來,道:“狗賊,你看,剛剛下面的尸體有這么多么?”
云知略一看,搖搖頭,“方才三十余具,現在足足有五十具了。”
“冰下面的湖水是活的?他們隨著水波漂么?”
“那為何光往咱們這兒漂?”云知問。
戚隱心里咯噔一下,兩個人面面相覷,共同說出了答案:“因為我們在冰上!”
話音剛落,底下的冰尸齊齊睜開了眼。渾濁的眼睛直勾勾地望過來,無端的猙獰陰邪。無數蒼白的手從冰下伸出來,抓住大家的腳踝,將他們拖入了冰湖。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剎那之間,戚隱落入冰湖,湖水沒過耳廓,世界一下靜了。湖水里是昏沉的藍,迷蒙的天光透過冰面,照在每個人無助掙扎的臉上。云知、戚靈樞、女蘿,還有黑貓,所有人和妖都在下沉,大頭尸攀著他們,藤蔓一般纏住他們的四肢,張開黑洞洞的嘴。妖虺拖著透明的尾巴,緩緩從里面游出來,朝他們而去。
要怎么辦?戚隱嗆了口水。他不能發動凜冬術,凜冬會封凍周圍所有東西,云知他們肉體凡胎,根本無法在那樣的低溫里幸存。御劍訣也不夠,那些蟲子太小太多,他的劍遠遠不夠。
戚隱在下沉,天光距離他越來越遠。所有人都在掙扎,戚靈樞的魔氣蠶食妖虺,可妖虺的毒沿著魔氣向他的身體蔓延,他的手失去了知覺。云知猛烈地咳嗽,漸漸閉上眼睛。
他的朋友們,正在緩慢地死去。
沒辦法了。戚隱在心里長嘆了一聲,取出一把黃金十字刀。
“小子,你想干嘛?”白鹿的聲音響起在耳畔。
“當英雄。”戚隱無聲地笑。
他默念御劍訣,黃金刀一抖,在他的手掌和胸前各劃了幾道。
鮮血猶如紅霧,在水中擴散。神器造成的傷口無法及時愈合,他的血不停地往外流。腥甜的血腥味傳遍冰湖,所有大頭尸驀然轉過臉,數以萬計的地火妖虺從他們臉上鉆出來,瘋了一般涌向戚隱。神血的氣息蘊蓄著無窮的力量和生機,縱然冰冷,也足以讓這些嗜血的虺蟲瘋狂。
如果將虺蟲吸入身體,再用冰焰燃燒內腑經脈,興許能爭取一線生機!但這無疑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戚靈樞他們震驚地望著他,黑貓掙扎著朝他游過來,被女蘿一把拽住尾巴。
戚隱張了張口,朝他們做口型。
沒想到吧,老子也蠻偉大的。
就偉大這么一回,便宜你們了。
這時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所有人的頭頂,大家下意識地仰起頭。一柄巨劍裹著凄寒的冰霜刺破水面,朝著下方墜落,仿佛漆黑的巨山壓住了頂。似乎要凍結一切的寒意隨著那把巨大的鐵劍從天而降,霎時間彌漫整座冰湖。這氣息冷酷又霸道,像神祇下達了一個不可違抗的指令。所有地火妖虺竟然開始顫抖,蒙頭亂鉆,只想尋到一個安全的巢穴。在那樣森寒的劍意下,連戚隱的神血都無法誘惑它們,因為它們感受到更加可怖的東西——死亡。
戚隱的血還在流,他的神志逐漸模糊,黑漆漆的眼眸倒映出那把參天巨劍。巨劍正對著戚隱下墜,在觸碰到他發絲的剎那間分裂成無數凜冽的劍光。所有人的劍都在蜂鳴,震動,呼嘯著加入這個巨大的劍陣。他們的佩劍不再聽從他們的指揮,斬骨刀和歸昧也在其中,它們被強行御動,不可抗拒,不可阻撓,刀劍們發出慘烈的哀鳴,可很快就屈服,為那個未知的主人披荊斬棘。
水波也在顫抖,仿佛是戰栗,可戚隱知道,這是絕強的御劍訣,千百年來,除了那個人,沒有人可以做到這樣。他駕馭一切,草木魚石,萬物同一!尸體被狂流卷起,頃刻間被耀眼的劍光碾碎。冰湖被千把劍影攪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所有大頭尸碎成肉泥。
湖水散開,殘存的劍柄還懸在冰湖上方,一個黑衣男人蹲在巨大的鐵灰色劍鍔上,沉默地俯視所有人。
是他。是他。
那樣黑而大的眼眸,恬靜得像一泓沒有波瀾的煙水。酷烈的寒意和劍氣充滿凄迷的世界,可戚隱捕捉到那一抹熟悉的氣息。像雨后的大山,像風中的梔子。凡人善變,妖魔詭詐,可他的哥哥無論哪一世都是這個模樣,巴山神殿前聽雨的小孩兒,吳塘屋檐下避雨的青年,輪轉多少時光,走過多少山水,他永遠都是這樣,一聲不響,干干凈凈。
“哥……哥……”戚隱流著淚,竭力向上游。
湖水重新聚攏,他保持不住平衡,吞了好幾口水,像一只溺水的狗,狼狽不堪。他鍥而不舍地上浮,用盡全力,竭盡所能,不顧傷口的疼痛,也不顧力氣的虛脫。可實在太遠了、太遠了。扶嵐漆黑的影子在水外面,高高懸在劍鍔上,他們之間好像相隔黃泉與碧落的距離。他的傷口沒有愈合,鮮血帶走他的意識,他的魂魄飄浮在寂寞的深海。
“哥……”他朝那個影子伸出手。
為什么那么遠,他跨越了五百年,渡過雪和山,為什么依舊那樣遠?
就好像……一輩子也到不了。
水涌進肺部,他的視野越來越暗,視線盡頭的一抹天光漸漸消弭。他快要死了,連帶著他對哥哥的思念。在即將失去意識的一剎那,一只有力的手將他拎出了水面。那一刻,云霧悄然散開,天光乍泄人間,有人將他打橫抱起,雨后大山的氣息罩住他冰冷的身體。
他努力睜開眼,望見一雙沉甸甸的黑眼眸。
“你在叫我么?”扶嵐問。
“哥,我好冷,好疼……我好想你。”他低聲喃喃。
扶嵐的懷抱溫暖又好聞,他安了心,松了勁兒,陷入了沉沉的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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