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死生(三)-《嫁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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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紅色的火光映照她白皙的臉龐,那一抹笑定格成一道瑰麗的剪影。虞師師一頭扎進淤泥,密密匝匝的黑鱗在戚隱面前一閃而過,火光照在上面跳躍的閃光瞬時消失。虞師師整個人不見了影蹤,只剩下一個寥廓的淤泥洞穴。
她一直沒有從淤泥里出來,原來是因為她的下身已經成了蛇尾。
“喂,到底怎么回事!伏羲呢,你讓他出來見我們!”戚隱一個箭步沖上去,半身探進洞里大吼,“喂!喂!”
這個女人,怎么能就這樣把孩子丟給他們?戚隱氣得眼前發黑,扭頭對扶嵐說了聲“在上面等我”,便跳進洞四處摸尋。下面黑漆漆一片,鼻子里全是土和血的腥味。虞師師蹤跡全無,凝神聽,也聽不見活物的心跳。四處皆是死寂,仿佛無論是蛇巫、凡人還是神花,都在頃刻間消弭無蹤。
“虞師師!”戚隱大吼,“虞師師!”
說什么狗屁話?說什么孩子是父母的延續,是父母的希望。父母不在身邊,孩子孤單長大,那他的希望又在哪里?他被地痞流氓打得頭破血流,被同窗攆在前面跌跌撞撞逃跑,他的希望去哪里找!戚隱忽然明白了慕容長疏到底在找什么,他不是在找神跡,不是在找扶嵐,他是在找他的父母,他的由來。
這是他畢生的心結,獨自一人寄居仙山,腦海里只剩下一個陌生男人孤獨的背影。他循著這個模糊的背影,執著地踏遍千山萬水,去找他血脈的源頭。就像從前的戚隱,從吳塘走到鳳還,再從鳳還去往無方,一步步,一程程,跟著他父親的腳印走到了神墓。失家的感覺,伶仃孤苦的創痛,這幫白癡怎么會懂?無論走到多遠,是天涯還是海角,血脈會召喚他回去,讓他重回父母的墳冢。
扶嵐抱著孩子乖乖在洞外面等待,像一個媳婦坐在自家屋檐底下,等候他的丈夫回家。小孩兒的身子軟和,裹在臂彎里一點兒分量也沒有。扶嵐很緊張,吃力地將手臂維持一個不松不緊的姿勢。戚隱還沒回來,扶嵐發起了呆,視線落在遠處,一個乾坤囊匿在暗紅霧氣后面,若隱若現。扶嵐愣了下,站起身,走過去,拾起那個乾坤囊,里面裝著戚隱的發絲。
靜寂。仿佛一切都死了。戚隱一無所獲,最終放棄了追尋,扶著洞壁氣喘吁吁。指尖發冷,漸漸變得蒼白,那是冰花在他的指端發芽、生長、蔓延,他的手指一寸寸變得幾乎透明。反噬又開始了,戚隱撫著胸口,心臟失了速,一陣陣收縮,寒氣失去他的控制,無可抑制地外放。他的手指觸及之處,通通結了冰。
沒關系,忍一忍就好了,忍一忍就好了。他捧著手掌哈氣,顫巍巍地爬出淤泥洞,卻發現扶嵐不在上面,那孩子也不見了。地淵寥廓而寂靜,冰雕圓融的輪廓在火中閃著光,鐵銹紅的霧氣沉淀在蒼紅色的巖石上,熔巖緩慢流動,巖漿的潮水以無比緩慢的速度寸寸漲落。于是那瑰麗的光影也在戚隱深邃的眉目上寂靜地沉落,戚隱慢慢吐出一口氣,白花花的氣團凝在空中。
時間被人動了手腳,這里的時間被放慢了無數倍。整個伏羲神殿陷入了時間的靜默,妖虺在巖縫中靜止,蝦子紅的花木無聲無息,戚靈樞、云知和黑貓定格在地下森林中,保持一個奮力奔跑的姿勢。
天底下有誰有這樣的大能,竟然能掌控時間。戚隱心里有了答案,緩緩回過頭,前方,巖漿河的岸邊,矗立著一個人影。像所有神話里描述的那樣,人首蛇身,古老莊嚴。他有著暗金色的蛇尾,修長高挑的身軀,不熄的光焰籠罩他的周身,照亮一方地淵。他威嚴的氣息讓人心悸,像一座巍峨高山壓在戚隱的肩頭,迫使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神祇轉過臉,逆著光焰與巖漿絢爛的光,黃金色眼眸猶如太陽一般閃耀,沒有人可以直視那燦爛的眼眸。
“好久不見,姜央。”他說。
一團白霧從戚隱的身軀中漫漶而出,凝結成白鹿的影子。這個家伙平日不愿現于人前,戚隱這才發現,他的魂魄實在了許多,不那么透明了。少年抱著手臂,白蒼蒼的大袖無風自動,撲剌剌猶如白蛾的翅子。他的神情看不出故人重逢的欣喜,也看不出宿敵相見的仇恨,只是波瀾不驚的平和。
他“嘁”了一聲,道:“你還沒死啊,時隔多年,再見到你這張丑惡的老臉,真是讓小爺一如既往的惡心?!?
伏羲并沒有因為白鹿無禮的言行生氣,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暴虐,甚至沒有情緒。戚隱難以用言語去形容這個古老的神祇,他讓戚隱想起雕塑、大海、星空,和一切沒有生命的東西。在他的身上,戚隱看見神圣,也看見死亡。
“不,姜央,”伏羲開了口,“我已經死了,和你一樣,肉體已壞,神魂猶存。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很快會消散于凡世,重歸山川河海,一如我們未曾誕生之時。我在這里唯一的理由,只是等待與這個孩子相見?!?
伏羲的目光轉向了戚隱,戚隱的反噬很厲害,許久都沒有平息,他手扶著冰雕,硬挺著脊背,不愿意在這個漠然的神祇面前倒下去。伏羲抬起手,指尖凝出一點金色光暈,沒入戚隱的心頭。奇跡般的,冰花從戚隱身上融化,反噬像潮水般消退。
“多謝?!逼蓦[拱了拱手,道,“伏羲老爺,勞煩您幫忙幫到底,幫我救一個兄弟。他快死了,料想還未走出神殿,煩請您老高抬貴手,撤了您的蛇詛?!?
“我從不輕易更改凡靈的命局,”伏羲道,“倘若他命中注定喪命此處,那么我可以給他一線生機……”
戚隱心里有股火苗蹭蹭燃起,什么狗屁一線生機,他以為他是送子觀音么?戚隱硬壓著火道:“我不是開安樂堂的,我不想養他的孩子,我只想看見他和以前一樣活蹦亂跳。伏羲大神,你費盡苦心留存一縷魂魄,想必不是對這里的蛇巫念念不舍。你是在等我,對么?巫郁離違逆天命,篡改天運,你是想讓我要了他的狗命,對吧。可以,我去幫你取來。他的命,換我兄弟的命,換我和我的伙伴們蛇詛痊愈,夠不夠?”
“命局很難更改,孩子。凡世生靈的命途恍若蛛網連線,牽一發則動全身。更改一人命局,則千千萬萬人隨之而生,隨之而亡。天行有常,即便我強行扭轉他一時的存亡,他也會因別的意外而喪生。這就是宿命,孩子。”伏羲慢慢道,“宿命是一條長河,無論你改易多少條河道,它都終將奔騰入海?!?
撒謊吧,戚隱難以相信,他是最古老的神祇,連時間都能掌握手中,一個小小凡人的生死怎么會左右不了?戚隱咬著牙道:“不,伏羲大神,我哥的命運不是就被改變了么?我哥原本對戚隱何人一無所知,在原本的時間里,他跟著虞臨仙這幫人來到這里,虞臨仙和其他人都死了,只有我哥帶著慕容長疏走了出去??涩F在不一樣,白雩神女送我來到這里,是我和我哥一起走到了這里,這難道不是改變么?”
伏羲和白鹿一同望著他,時間在地淵里靜默,戚隱忽然從這兩個從模樣到性子完全不一樣的神祇身上找到了共同點。那是一種悲哀的平靜,像彌漫的煙塵,籠罩在他們周身。
“臭小子,你還記得神墓里那具白骨吧。”白鹿幽幽說,“你哥從伏羲神殿生還,將慕容長疏送往無方。然后他躍下冰海天淵,到達小爺的墓穴。他進入了我的神殿,造訪我的神像。我的神侍殺了他,斬骨刀跌落青銅柱,隨著深淵海水,漂回冰海天淵。你記不記得,我曾經告訴你,他在臨死前施了一個咒法。你有沒有想過,他為什么要去造訪我的神像,施的又是什么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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