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死生(三)-《嫁魔》
第(3/3)頁
不祥的感覺籠罩戚隱的心頭,他仿佛想到什么,心里重重一沉。
“傻小子,在你所謂的原本的時間里,進入伏羲神殿的就是你們,到達幽厲地淵的也是你們。在烏江照顧你的那個扶嵐,他漫長的過去里,原本就有戚隱這個人。”
“我可以為你打開靈感大目,”伏羲溫聲道,“睜眼看,孩子。”
黃金大目在他的身后開啟,那是神祇天眼,可見過去未來,萬物因果在它的眼中纖毫畢現,無所遁形。戚隱一愣,回過頭,周遭一切狀物同時扭曲,巖漿倒流,河床升高,冰雕粉碎,青銅柱拔地而起,穹隆上星空河水般流瀉,無盡的黑暗在遠處延伸。靜謐巍峨的白鹿神像矗立遠方,俯視千仞深淵。
白霧中,一個浴血的男人跋涉而來。每走一步,他的腳下就留下一個血腳印。他的步伐已經踉蹌,幾乎跌倒,戴著面具的神侍在后方悄然顯現,無數風息幻化的利刃切入他的脊背,鮮血猶如泉涌,他終于在接近神像的那一刻跪倒。
可他仍在往前爬,膝蓋拖出長長的血痕。鮮血染在他白皙的額角,恍若一朵梅花悄然地綻放。他俯在神像下,靜靜地聽,即便遍體鱗傷,他恬靜的臉龐依然沒有過多的表情,好像一切苦痛對于他來說都輕若塵埃。
戚隱的心仿佛被誰擰住了,淅淅瀝瀝滴著血。他啞聲道:“我哥在聽白鹿心跳么?”
“不錯,”伏羲道,“在那時的世間,白鹿心臟是唯一一個與你有聯系的東西,即便你要到數百年后才會取走這顆心臟。你的哥哥想要守候在神墓,以便早點與你相遇。可惜他并不知道,縱使巴山神侍待他親和,神墓的神侍依舊會要他的性命。”
扶嵐咳出一口血,艱難支起身來,靠在神像基座邊上。他快要死了,他受的傷太多,自愈的能力失去了效用。神侍風刃擊穿了他的肺部,鮮血在灌滿他的肺腑,很快他會因為自己的血窒息而死。他嘶嘶喘著氣,破損的肺像一個老舊的風箱。他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一個乾坤囊,拿出一捆紅綢扎綁的發絲。
“小隱……”
有人說,時間是一個兜兜轉轉的圓,當人快要死掉的時候,那些記憶里最珍重的歲月會像海上漂木,漂搖折返。他閉上眼,讓遠方的聲音重新回到耳邊。簌簌飛落的雪,落滿那個黑眼眸男孩兒的肩頭,雪落的聲響,像羽毛輕輕搔著耳朵。地底黑暗無聲,男孩吻住他的唇,他聽見他的呼吸聲咻咻猶如小獸。毒霧花海,世界像潑了血,鐵銹一般紅,巖漿的光沉淀在男孩兒的臉上,他用力朝他大喊:“我們都是怪物,怪物就要和怪物在一起!”
在一起。扶嵐喃喃默念這句話。在一起。
他知道,他每死一次,就會忘記這一世所有的過往。倘若他和戚隱再次相逢,他們將是對彼此一無所知的陌生人。可那段回憶,是他最珍貴的寶藏。他不想忘記弟弟,他想要記住弟弟的所有,容貌、聲音,凝望他時專注的眼神,親吻他時微微顫抖的嘴唇,微涼的指尖,霜花結滿男孩兒銀灰色的眼眸……所有的一切,他都不想忘記。
至少,讓他記住他的氣息。
扶嵐睜開眼,捻出戚隱的發絲,放入手掌。掌心騰起的火焰燃燒那銀白色的頭發,裊裊細細的煙霧曲折地升起。扶嵐用盡全身最后的靈力,畫了一個符咒,將那煙霧封入符紋,然后指尖一轉,符紋洞穿他的額心,直達腦髓靈宮。
像一把劍刺穿頭顱,又如雷亟,熾熱的劇痛蔓延全身,扶嵐整個人震顫了一瞬。爾后他的手跌落身畔,恬靜的眸子變得無光,漫長的黑夜鉆進他的眼眸。額心那一寸殷紅的傷口流下蜿蜒的血,鮮紅,刺目。
戚隱怔怔蹲在他身邊,淚水撲簌簌滴落臉頰,心臟像被誰撕開了,血淋淋地疼。這分明是他給戚靈樞的乾坤袋,怎么會在扶嵐的手里?然而一切都連上了線,他記起來了,初見這具被遺忘在世間角落的骨骸,它的乾坤囊中就臥著銀白色的斷發。
白鹿說得沒錯,這一切早就已經發生,只是他不知道。
妖魔以氣息辨人,一個人的容貌可以改易,聲音會年紀增長而醇厚,只有氣息,它源自血脈,生發于骨肉,很難改變。即便戚隱換了心臟,變成非人非妖非魔的怪物,可只要他保存著這具肉身,他的氣息就依然保留著從前的痕跡。原來扶嵐腦髓靈宮上的刻痕不是誰對他的折磨,是他自己將戚隱的氣息刻入魂魄。
所以扶嵐孤僻遲鈍,卻與他有著天然的親近。所以扶嵐不飲不食,卻獨獨喜愛他鮮血的味道。所以在巴山月鏡,那個廢棄的小木屋,扶嵐對他說:“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是哥哥,你就是弟弟了。”
扶嵐愛他,不是因為神祇“保護戚隱”的低語,而是因為這刻在神魂中的符咒,他自己施加給自己、不可解、無可逆的咒術。
吳塘細雨,寂寥長巷。
他們不是初識相遇,而是久別重逢。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