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試煉(下)-《承安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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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和恂、秋陽高懸,李醒獅頭頂卻好似蒙了一塊烏云,冷汗不斷從后背滲出,將他衣衫溻得潮膩膩的,好生別扭難受。武思空卻是神清氣爽的模樣,嘴角掛著耐人尋味的笑意,偶爾往李醒獅瞧上一眼,卻也并不主動開口同他講話。
走出約莫半個時辰,李醒獅突然扶住一棵大樹,接著順勢坐倒在樹下,大口大口喘著粗氣。以他此時體質,半個時辰山路走下來、恐怕還不至如此勞累,想當然爾,定是心事重重所導致了。
“花桐果是此地特產,汁多糯甜,八月正該成熟。只是此物離枝后不耐久存,所以江州地界之外少有人知,你在東陽府時想必不曾嘗過。”
武思空瞧了瞧樹冠,指尖輕彈,只聽‘嗤嗤’幾聲,樹上便掉下三四枚孩童巴掌大小的橘紅色野果,正砸在李醒獅腳邊,“孩子,野生花桐果樹大多長勢不佳,似你背后這一株般高大茂密的并不多見,可見你運氣是不壞的。”
“……”
李醒獅冷冷一笑,隨手撿過那幾枚果子,在袖子上擦了擦,張口大嚼。這花桐果正如武思空所說,汁水飽滿、果肉甜綿,味道當真不俗。幾枚果子下肚,李醒獅面色稍稍好看了些,他抬起頭,寒聲道:“我不干了。”
武思空淡淡道:“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李醒獅冷著臉道:“不干了就是不干了,從現在起,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誰再跟我指手畫腳、我就權當他放屁!北國?我呸!哪個直娘賊的樂意去、就叫他自己去好了!”
“孩子,柳師弟若聽到你此時言語,想必會有些傷心的。”
“你別拿柳伯伯說事,他對我好,我一輩子銘記在心!”
“原來如此,那我對你便是‘壞’了。”
武思空微微一笑,點頭說道:“既如此,你我在此分道揚鑣便是。孩子,我只盼你將來被斬首示眾之時,亦能如今日般不悔,否則,那算是我和柳師弟齊齊看走了眼罷。”
“不勞前輩費心!”
李醒獅站起身,大聲道:“你也莫拿這些話來嚇唬我,朝廷如何、雷部又如何?無人不有一死,反正我就這一條命,他們還能殺我兩次不成?!”
“了得、了得,”
武思空輕輕拍手,微笑道:“似你這般年紀、正該如此意氣,你父母泉下有知,那是一定自豪得很了。”
蛇有七寸、人有軟肋,這神武宗掌門不愧為得道高人,端的比那罵街潑婦高明無數倍,不喊不嚷,只消軟綿綿一句話,便如尖刀般捅進了李醒獅心口窩。他心下大恨,卻又找不出什么詞語反駁,只好惡狠狠的瞪著武思空,只是那眼神任誰瞧了、也是瞧不出幾分底氣的。
“孩子,實話說吧,自打咱們在三明閣見那第一面起,我便在心中盤算該怎樣雕琢于你,為何留你在山上掃地,以你之聰慧、想必也能猜到幾分。至于你和余師弟徒兒們那場突然的爭執,確是我始料未及的。”
兩人對視良久,武思空終于開口了,“不瞞你說,時至今日,我仍不曾放下度你入門的心思。到了我現如今這般境地、成仙證道已是虛妄,終有一日,我也會如神武宗列位祖先那般,化作葬林中一捧黃土……”
“前輩,你……你怎么……”
李醒獅吃了一驚,莫說他神武宗一山之主,便是俗世凡間那些神棍神婆,哪個不說自己‘上達天聽、下通幽冥’,倘若一開口便把自己貶成了凡人,只怕身價立時便要矮上一大截。
“我只是說些事實罷了。”
武思空搖搖手,悠悠嘆道:“既知成仙無望,凡事便要務實一些才好。我畢竟仍坐在掌門的位子上,總不忍一塊好端端的璞玉、卻在我手中蒙了灰塵,孩子,這份苦心,你能理解么?”
李醒獅沉默許久,澀聲道:“是你給那些捕快傳遞的消息?”
武思空額首道:“是。”
李醒獅追問道:“劉莊主養的那些家丁打手,當真全死了么?”
武思空笑了笑,反問道:“你說呢?”
李醒獅眼前驀然一亮,始終堵在喉間的一口氣終于咽下,自知以武思空之能,叫人真死容易、叫人假死卻也不難。他搖搖頭,苦笑道:“真便宜他們了,一群仗勢欺人的畜生……”
“自開天辟地以來,這世間便存在著一條看不見摸不到的‘線’,這條線,我稱之為‘規矩’。”
武思空負手而立,藍天白云映在他的眼中,“天地間的規矩,便是‘大道’;人世間的規矩,既為‘律法’。它是束縛、卻也是保護,孩子,你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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