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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江南(完結章)-《當年不肯嫁東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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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倆像兩個小孩,模仿著大人的行徑,只覺得好玩,不知道背后的重量。等到知道的時候,已經什么都來不及了。

    好在魏禹山跟崔景煜學會了如何承擔這份重量。

    他們從年長者的事中吸取教訓,學會了如何處理這場分離。

    “沒關系的。”他認真安慰阿措:“三年很快就過去了。阿措在京中好好過,好好玩,等三年后,不用記得我。三年后我回來,就當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好了。”

    他沒說的話,是三年后如果不回來,就當從來沒有見過面,不要傷心。

    但阿措也學會了凌波的心性,世事無常,但她偏要勉強。

    “我不信這個。”她將自己揣在懷里的東西掏出來,惡狠狠塞給他。魏禹山一見,也啞然失笑。

    是除夕那天他爬上鐘樓給阿措敲下來的鎮瓦石獸,巴掌大小,沉甸甸的,已經捂熱了。

    “你答應過我的,拿藏經寺鐘樓的石獸許愿,最靈驗,百試百靈。”阿措咬緊牙命令他:“我要你平安回來,全須全尾,不許出事,不許受傷。君子一諾千金,你要是敢失約,我一輩子也不會放過你的!”

    -

    魏禹山一走,不僅京中的花信宴完了,阿措的花信宴也完了。

    凌波和清瀾其實都看出來了,也各有各的勸法,凌波勸得實際:“魏禹山那小混蛋,有什么好等的,他不是自稱崔景煜的親傳弟子嗎?要是沒點封侯的本事,魏家的先人也不會放過他。放心吧,多少大仗都打過來了,這點肅清殘敵的小仗,算不得什么的,也許轉過年就回來了。你別擔心。好好過自己的日子是正經。”

    阿措雖然答應著,但眼看著是一天比一天迷信了,竟然還學沈夫人,初一十五吃起齋來,看著好氣又好笑。

    凌波勸不動,自然清瀾來勸,道:“阿措不要憂心,世事皆有定數,禹山是將才,又有山字營的老將領陪著,此去是立功的。你放心等他就是。”

    但阿措也固執,也不知聽進去沒有,有日還和她們說起花名簽來。說:“其實花名簽也挺準的,那日我的花名簽上寫的是石榴花,‘密幄千重碧,疏巾一拶紅。花時隨早晚,不必嫁春風。’也是嫁春風,可能真要等四年吧。”

    圣旨上都說駐守三年,她還加一年,實在是讓人好笑又可憐,凌波也被逗笑了,索性道“那你不如也去姐姐那寺里,也供一支長生香好了。”

    偏偏那日崔景煜又在席上,崔侯爺雖然話不多,面冷心冷,反應卻快,皺眉道:“也?”

    凌波一句話害得鹿鳴寺多了幾波香客,阿措真供了一支長生香不說,崔侯爺將寺中廟祝一番好審,又是另外一番故事了。

    其實阿措說她的意象和清瀾像,其實也沒說錯,可惜一字之差。

    她年紀太小,慌慌忙忙被投入這京中的花信宴中,慌慌忙忙遇見魏禹山,想要為自家姐姐做一點事,因此慌慌忙忙浪費了一整個春天。

    她太忙著讓魏禹山喜歡上自己了,以至于沒去注意自己喜不喜歡他。

    好在最后還是有人解勸成功的。

    那時候花信宴已經接近結束了,葉家姐妹正在籌備婚事,梧桐院亂得熱鬧,剩下一片喜氣洋洋。阿措沒經過這樣的事,坐在一邊看著楊娘子林娘子羅娘子忙碌,各色嫁妝搬進搬出,綢緞寶石,金銀器皿,又是預備食單,又是賓客名單,又要報喜,又要回禮,簡直是人心惶惶。

    一片忙碌中,燕燕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在阿措身邊坐了下來。

    她像是對這一片忙碌無動于衷一般,遞給阿措一塊酥餅,陪她一起看起眾人忙碌來。

    “你看,柳吉要遭殃了。”她指給阿措看:“他買錯一件漆盒,如今要被幾個娘子一起教訓了,這也是一出戲的名字,你猜是什么?”

    “什么?”

    “三娘教子。”燕燕若無其事地道。

    阿措也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她畢竟也才十六歲,也反問燕燕:“你看小柳兒上去幫他哥哥說話,這出戲叫什么?”

    “單騎救主。”

    “錯了,是舌戰群儒。”

    燕燕頓時大笑起來,兩人坐在階下,給院中眾人編排戲目,有做諸葛亮的,有做曹操的,楊娘子罵楊花是竇公訓女,柳吉和楊小癩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一面說一面笑,把燕燕庫存的酥餅都吃了大半。

    阿措難得笑得這樣開心,只覺得心中多日的擔憂也消散了不少,卻聽見燕燕問道:“你覺得魏禹山此刻正在北疆唱什么戲?”

    阿措頓時一僵,卻聽見燕燕笑瞇瞇道:“我猜一定是封狼居胥。”

    阿措冰雪聰明,如何不知道她是解勸自己,燕燕也知道她察覺了,但仍然眼彎彎看著阿措,她是天生的杏眼,一雙眼睛如同浸在水中的小黑魚,平時靈動無比,這樣專注看人的時候,卻如同春日暖陽,和煦又堅定。

    自己何止是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魏禹山,甚至也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燕燕。

    阿措只覺得眼睛發酸,仍然強自答道:“不對。”

    “那就是勒石燕然。”燕燕仍然堅定:“北戎是北匈奴后人,自然離燕然更近。”

    阿措再也無法掩蓋,垂下了眼睛。

    “我怕是別的戲。”

    “不會有別的戲的。”燕燕認真告訴她:“你要相信魏禹山。”

    “但如果是別的戲呢?”阿措仍然忍不住問。

    她從來不是最幸運的那個,她身邊每個重要的人都在離她而去,祖父,姑母……所以她才那樣絕望,一面死死抓住身邊的人,一面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之前盧文茵背后說她的壞話那樣,是紅顏禍水,是個災星。

    但此刻燕燕握住她的手,手掌溫暖而堅定。

    “不管是什么戲,我都會在這里,一直陪著你。”她看著阿措的眼睛告訴她:“就像二姐姐陪著大姐姐一樣,我們會是最親的姐妹,誰也不會拋下誰,無論發生什么,我們都一起面對。”

    阿措的眼淚立刻落了下來。

    “對不起。”她靠在燕燕的肩膀上哭起來:“我以前還對你那樣壞,動不動就兇你……”

    “我也有錯嘛,不該故意在床上吃東西的。”燕燕坦誠地告訴她:“我也是故意的,看你整天緊張兮兮的,有點想逗你玩……”

    但她不等阿措反應過來,就立刻轉回正路上,道:“其實沒關系的,我大姐姐和二姐姐當年也吵架呢,還要我娘評理呢。但后來我娘親不在了,她們就成了彼此的依靠。”

    也許是那一盒盒點心的緣故,燕燕身上總是暖融融的,沉甸甸的,光是握著手,就讓阿措覺得安心,像有缺口被填滿了。

    也許她需要的從來不是一個仰望的姐姐,而是陪著她一起走下去的姐妹。

    “人生唱什么戲,是自己決定的。管他魏禹山唱什么呢?他唱什么,我們就接什么。不管他怎么樣,我一定陪著你,我們唱自己的金蘭契,就像大姐姐和二姐姐一樣,這不是你最想要的嗎?”

    也許是她問得懇切,也許是庭中的荼蘼花開得太好,陽光太燦爛,阿措恍惚回到了跟著葉家姐妹回家的那天,清瀾扶著她上了馬車,凌波迫不及待打起車簾,而燕燕就坐在馬車中,笑瞇瞇地看著她。

    而她的命運就從那一天開始改變。

    嫁不嫁春風有什么要緊呢?那時候清瀾也并沒有嫁得東風,自己也并不認識魏禹山,但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加入這個家中,成為其中的一員。那天晚上,她睡在葉家的床上,只希望這場美夢永遠不要醒來。

    阿措心中一派澄明,伸手握住了燕燕的手。

    她說:“好,我們唱我們自己的金蘭契。”

    -

    又是一年盛夏,江南荷花正好。

    暌違十年,葉家的樓船重下江南,重走兒時路,依舊是賞荷花,采菱角,莼菜鱸魚,賞花飲酒,兩岸柳絲風月,美不勝收。當然,也有凌波提起“下了錨”的比喻,也有崔侯爺的一審再審,清瀾因為韓月綺念了一路荷花詩笑她的忍無可忍,沈碧微因為和裴照比試射箭,非逼著凌波做裁判。燕燕溜上岸去買點心,阿措替她打掩護,卻被逮個正著。

    船行到最后,闖入一片野湖中,誰也沒見過那樣多的荷花,簡直正是詩詞中的接天蓮葉,觸目所及全是暗綠色的蓮葉,高擎著火紅荷花,一路開到水天相接處,氣勢驚人。

    眾人都飲了酒,離開京城的規矩,各自有各自的放肆,燕燕和阿措早早睡倒,韓月綺和沈碧微議論起沈家的風水,凌波卻起哄讓沈碧微和裴照比詩詞,輸的下去摘花,就連清瀾也順手寫了幾句詩,因為要對時對景的緣故,其中難免有“花開本無主,何必嫁東風”之類比較豪邁的句子,因此被崔侯爺請教學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酒喝到最后,月上中天。江南的月色也這樣好,樣樣都圓滿。凌波醉倒在清瀾身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懶洋洋地叫姐姐,一如十歲時一樣。

    正是江南好風景,月光澄明,東風和煦,想見的人都在身邊,水波蕩漾,如同一場美夢。

    這一晚不過漫長人生中的尋常一晚,這樣的好時光還有許多。

    他們還將一起看許多山川河流,一起渡過許多白晝和夜晚,長長久久,歲歲年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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