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杰是被一陣槐花香拽進(jìn)夢里的。 不是上海出租屋窗外飄來的、混著汽車尾氣的稀薄味道,是帶著蘇北平原泥土濕氣的濃甜,像奶奶在世時蒸的槐花糕,掀開蒸籠的瞬間裹著熱氣撲滿臉龐,連呼吸都沾著蜜。他猛地睜開眼,看到的不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雕花的木梁——梁上掛著串金黃的干玉米,顆粒飽滿,在風(fēng)里輕輕晃,是老家后屋才有的模樣。 “阿杰,發(fā)什么愣?詩雅都等你半天了?!? 身后傳來周詩雅的聲音,她穿著件淺藍(lán)色連衣裙,手里拎著個竹籃,籃底鋪著槐花瓣,嫩白得像雪。沈杰回頭時,她正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笑,眼角那顆痣亮得很,可他明明上周才陪她去醫(yī)院點掉這顆痣。 “你……”他想開口,喉嚨卻發(fā)緊,只能盯著那棵老槐樹。樹干得兩人合抱,枝椏伸得滿院子都是,他小時候刻在樹干上的“沈杰”二字還在,只是旁邊多了行陌生的小字:“槐根通地脈,凡骨莫輕擾”。 “別傻站著了,”周詩雅走過來,拉著他的手,指尖涼得像浸過井水,“村里變樣了,帶你去逛逛,好多老熟人都在呢?!? 沈杰跟著她走出院子,腳步發(fā)飄。記憶里的沈家村早該是荒的——前屋塌了十年,斷墻里長著半人高的狗尾草;村道是土路,下雨能陷到腳踝;除了村東頭的二大爺,再沒人守著這窮地方。可眼前的村子,白墻黛瓦,門口掛著紅燈籠,路上有穿藍(lán)布衫的老人坐在小馬扎上曬太陽,小孩追著彩色蝴蝶跑,連空氣里都飄著紅燒肉的香味,像極了他十歲那年的春節(jié)。 “這是……怎么回事?”他問。 “你忘啦?”周詩雅回頭看他,眼神有點怪,“去年村里來了個‘能人’,拉來投資把老房子都修了,在外打工的人都回來了,你爸還說,等你有空回來,讓你給村里的民宿做設(shè)計呢?!? 沈杰心里咯噔一下。他爸去年在常州工地上摔了腿,一直在醫(yī)院養(yǎng)著,怎么會回村里?他掏手機(jī)想打電話,屏幕卻黑著,按了半天沒反應(yīng)——明明昨晚才充滿電。 “別找了,村里信號不好,”周詩雅把他往村東頭拉,“先去看看老朋友們,他們都在二大爺家打牌呢。” 走在路上,沈杰總覺得哪里不對。那些村民的臉很熟,是他小時候認(rèn)識的人,可他們的笑像畫上去的,嘴角彎著,眼神卻空;路邊的土狗見了人不叫,趴在地上盯著他,尾巴一動不動;新蓋的樓房墻面上,水泥還沒干,卻看不到一個工人,仿佛是一夜之間冒出來的。 到了二大爺家,門虛掩著,推開門的瞬間,沈杰愣了——方桌旁坐著七個人,都是他發(fā)小,各個領(lǐng)域的“能人”,怎么會湊在這里打牌? “阿杰來了!”最先站起來的是趙磊,他穿著件黑色沖鋒衣,袖口別著支鋼筆,是做地質(zhì)勘探的,去年還在新疆找礦,怎么會回村?趙磊拍他肩膀時,手掌硬得像石頭,“你這小子,在上海待傻了?叫你半天沒反應(yīng)。” 沈杰還沒回神,旁邊的陳明遞來杯茶,搪瓷缸子上印著“勞動最光榮”,茶水冒著熱氣,卻沒半點溫度。陳明是搞材料研發(fā)的,戴副金絲眼鏡,說話總慢條斯理:“阿杰,嘗嘗二大爺家的新茶,據(jù)說還是‘能人’帶來的品種,用山泉水泡的?!? 桌旁的其他人也跟著笑,沈毅拍著桌子喊他上牌,他是開運(yùn)輸公司的,肚子微微隆起,手腕上的金表晃得人眼暈,嗓門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大;黃濤在一旁調(diào)試無人機(jī),他是做航測的,鏡頭對著牌桌,卻沒開電源,手指在遙控器上飛快地按;吳昊在算牌,他是搞金融的,手指在桌上飛快地敲,像在算股票K線;李響在擦一把青銅匕首,他是做文物修復(fù)的,那把匕首磨得锃亮,刀身刻著云紋,據(jù)說是他爺爺傳下來的;還有個沉默的,是搞建筑結(jié)構(gòu)的王磊,他盯著墻上的村地圖,眉頭皺得很緊,手里的鉛筆在圖紙上畫著奇怪的線條,像在算受力點。 “來,阿杰,你先摸牌。”沈毅把牌推過來,是木頭做的,上面刻著奇怪的花紋,像地質(zhì)巖層的紋路,又像某種古代陣法的符號。 沈杰伸手去摸,指尖剛碰到牌面,就覺得一陣刺骨的涼,像是摸到了冰。他猛地縮回手,問:“這牌怎么這么涼?” “涼嗎?”王磊抬頭看他,眼神里帶著警惕,“我摸著挺暖的,你是不是感冒了?” 周詩雅在旁邊拉了拉他的衣角,小聲說:“別問了,趕緊打牌吧?!? 沈杰只好拿起牌,可那些花紋在他眼里越來越晃,突然變成了爺爺?shù)哪槨獱敔斎ナ滥悄晏稍诓〈采?,臉色蒼白,眼神渾濁,和牌面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他大叫一聲,把牌扔在桌上。 所有人都停下來,笑容瞬間消失。趙磊站起來,走到他面前,聲音壓得很低:“阿杰,你看到什么了?” “我……我看到我爺爺了,在牌上?!鄙蚪艿穆曇舭l(fā)顫。 趙磊的臉色變了,他回頭看了看其他人,然后對沈杰和周詩雅說:“走,我?guī)闳€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