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佛跳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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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點鐘。
晚潮看著鐘,滴答滴答,耐心等待,荊劭一向準時。
一分鐘、兩分鐘……時間過得這么慢,好不容易,才聽見樓梯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晚潮從沙發上一個魚躍跳起來,奔向門口,一把拉開門,帶著一臉很狗腿的笑,“荊劭……下班啦?”
就只差沒像個日本女人似的,幫他脫外套,拿拖鞋。
荊劭正在低頭找鎖孔,冷不防門“呼”的一聲拉開,晚潮那笑得好像一朵向日葵的臉,燦爛地出現在門口。
“你……沒事吧?”他嚇一跳。
“來迎接你啊,還有什么事。”晚潮套著他的大毛衣,太長,她在腰上打個結。
“這件衣服好像是我的?”荊劭忍不住提醒她,這什么世道,昨天洗衣店剛剛送回來,就被她霸占去了。
“是嗎?”晚潮點點頭,“下次我幫你送去洗好了。”
荊劭不禁結舌,有什么辦法,伸手不打笑臉人,“隨便你吧。”他又一次妥協,“有沒有什么吃的先填下肚子,待會兒還要回診所去換思甜的班。”
“吃的?”晚潮精神一振,“有啊有啊。”
荊劭隨她進了門,還沒到餐廳,已經聞到撲鼻的肉香。真夸張,怎么香到這個地步!
真的,會不會是他眼花,紫色小砂鍋里滿滿的都是油亮噴香的紅燒肉。另一道菜是冬菇扒菜心,冬菇醇厚,菜心碧綠,看上去就十足鮮嫩,湯倒很普通,蘿卜豆腐湯,不過湯色乳白純凈,配白玉豆腐、淡青蘿卜,加上細嫩的蛋花和蝦米,十分悅目。
荊劭夾起一塊紅燒肉送進口,“唔……”
除了陶醉,無話可說。長這么大,他還沒吃過這么好吃的紅燒肉。
“怎么做的?”他嘆為觀止。
“做紅燒肉呢,最重要的是會挑肉。一定要肋條五花,夾精夾肥,至少要夾上五六層,所以行家都叫‘夾心肉’。這種肉一定要找熟悉的肉店才能買得到,一頭豬身上,最好的夾心肉絕不會超過兩條,剛好燒一碗,不是到處都能買到哦。”晚潮笑瞇瞇地說,“做紅燒肉,外面飯店的做法是先過油炸一遍,其實這樣不過樣子好看,味道就打了折扣,肉一炸就不會酥了,萬一火候不到,油走不掉又硬了。自家做,一定要有耐心,先過水,大火煮滾,小火煨湯,放一點干山楂和料酒,浮沫一定要撇干凈,不然影響成色。肉燒得酥了,才能放醬油,最好用那種加了焦糖的廣東老抽;然后再放糖,必須用冰糖,味道才會好,顏色才會正。等湯水慢慢煨干,又不能太干,湯稠了,肉酥了,油亮好看,就可以ok了。”
她這一席燒肉經滔滔不絕地說完,荊劭已經吃掉了半盤肉。
簡直停不下筷子,酥軟鮮香又不膩,入口即化。
“冬菇扒菜心就簡單多了,冬菇揀厚的買,用水浸軟,小火燜過才能下鍋,味道剛剛好。不過這道湯呢……”晚潮打住話頭,看見荊劭喝了一口湯,一臉驚艷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錯吧?”
“極品。”荊劭只說了兩個字。
“其實越是家常普通的東西,才越美味。”晚潮說,“這湯是用豬骨棒敲碎,加上雞絲、冬菇、火腿一起,用瓦罐慢慢地熬出來的,要文火熬上四五個鐘頭,再放涼去油。豆腐跟蘿卜大火下,小火煮,吸收了湯的鮮味和香味,還有本身的清香,才夠味道。”
荊劭只剩下點頭的分。
“還有我的鎮山之寶——謝晚潮獨家秘制的圓蔥燒麥!”晚潮打開旁邊的一只小號竹籠屜,蒸氣和香氣一下子騰了出來。
荊劭大跌眼鏡,我的天,“你還會做燒麥?!叫外賣了吧?”
“真沒眼光。”晚潮被侮辱了,“外面哪有這種燒麥皮?外賣?又厚又硬而且皺巴巴的外賣,跟這個哪能比?這是我自己手捏的,看,皮薄又白,荷葉邊,里面的圓蔥配羊肉,絕對解饞。而且我還配了料碟,自制醬汁加上胡椒蘸料,提味又解膩……”
她還在激動地說著,荊劭已經半信半疑地捏起一只小巧玲瓏的燒麥,送進嘴里。
呵,美味自舌尖蔓延至頭頂,太好吃了,無法形容。
實在顧不得多?嗦些廢話,先大飽口福再說!不消片刻,風卷殘云,桌上的食物已經沒了一大半。晚潮唇邊的笑容慢慢退了下去。這個男人……唉,真不敢相信,他就是竹青所說的,那個中心醫院腦外科,曾經眾目所矚的主刀荊劭。
只不過是這么普通的家常小菜,他也吃得這么驚喜滿足,可見他平常都是怎么樣過日子的。
荊劭吃飽了,幾乎沒抬手擦把汗,往椅子里一靠,呼!快要走不動了。
抬眼看見晚潮,她若有所思,眼里一抹特別……溫柔的神情。沒錯,是溫柔。
荊劭怔了一下,會不會是他眼花了?要論八卦功夫,沒人敢跟她比高低,平常除了斗嘴耍賴就沒一句正經話,溫柔兩個字,可跟她不搭邊。
“吃完啦。”晚潮回過神,動手收碗筷。
“等等。”荊劭叫住她,“你不是堅持說不洗碗?”“今天是例外。”晚潮回頭,“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見識我洗的碗有多么干凈。”
“為什么?”荊劭懷疑地看著她,根據他的經驗判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我幫忙?”
“幫你的大頭鬼!”晚潮白了他一眼。天底下怎么會有他這么遲鈍的男人,她這明明是、明明是——“我在跟你賠不是啦,白癡!”
荊劭恍然大悟。賠不是?她指的是上午在診所的事?一時間,想笑又笑不出。
他哪會介意。自從傷了手,他什么樣的臉色沒見過,什么樣的奚落沒聽過,晚潮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還用得著這樣大費周折地來道歉?
她還真是不嫌麻煩,要去熟識的肉店才能買到的肉、要用瓦罐燉四五個鐘頭的湯、要親手一個個捏出來的精致燒麥……他還能有什么話說?
“這是什么?”
宋竹青和李思甜兩顆腦袋一齊湊到一只竹編小藤籃上,異口同聲問。
精巧的手編藤籃里鋪著條細格子餐巾,上面一只白色骨瓷圓盤,盤里不知道什么點心,潔白細膩,灑著磨碎的松子仁,脈脈地散發著柔糯的香氣。
“這個啊,叫做狀元糕。”晚潮在她們身后笑,“是用松子、桂花蜜和糯米粉做的,本來應該是涼糕,晾透了才好吃,可是我等不及,早早就拿來給你們嘗新鮮。”
“給我們的啊?”竹青忍不住驚喜,“簡直雪中送炭,正好快中午,我跟思甜都在發愁叫什么外賣……唉,這周圍就那么兩家餐館,除了雞腿飯就是叉燒飯,天天吃這兩樣,真是倒胃口。”
“這個可不能當正餐,只不過是消遣消遣,小點心而已。我現在臉變成這個樣子,哪里都去不了,天天悶在屋子里,只好閑著沒事做地鼓搗這些。”晚潮東張西望,“以后就叫荊劭帶你們回家去吃飯好了,反正我有空,巴不得人多熱鬧點。咦,荊劭呢,大中午的又跑哪里去了。”
“你……在荊劭家,一直住到現在啊?”竹青和思甜面面相覷。上個禮拜不是都已經拆了紗布嗎,看晚潮臉上的燙傷,也愈合得差不多了,荊劭居然留她到現在!當初他帶晚潮回去的時候,一張臉沉得跟鐵板一樣,老大不情愿,怎么這會兒工夫,倒不舍得人家走啦?
“你們——相處得還好吧。”思甜問得小心翼翼。認識荊劭這么多年了,這一根筋的家伙就只懂得玩手術刀,他除了鐘采,眼里哪還有第二個女人?晚潮用了什么辦法,居然跟他和平共處這么久,都還沒有被趕出去。
“勉強將就啦。幸虧我懂得自娛自樂打發時間,不然真的會被他悶死。”晚潮拖過一把椅子,坐在桌邊,“假設哪一天我不開口,那屋子里就完全沒聲音,他一天都說不到十句話。”
“他這兩年的確變了很多,沉默了很多,疏疏冷冷的。”竹青蹙起眉頭,“跟你相處那么久,都還沒下逐客令,其實已經很難得了。”
“那是我勇于奉獻,每天都美味佳肴招待他的緣故!”晚潮嗤一聲,“不然現在還不知道在哪一家燙傷科醫院門口排隊呢。”
思甜仔細端量她的臉,“雖然愈合得差不多了,可狀況還是不大好,荊劭有沒有跟你說,下面怎么辦?”
“哪是‘不大好’,根本就是慘不忍睹。”晚潮嘆著氣,“每天早上都不敢照鏡子。荊劭說現在就應該準備做什么z字整形術,那是什么東西?”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專門修復深層傷疤的一種手術,改變傷口深層肌肉的受力方向,可以不用植皮,改善皮膚的愈合狀況。”竹青說,“不過我也只是知道個皮毛而已……這種手術雖然不大,可是十分的精細,而且不容許有絲毫的瑕疵,想要做得完美,難度僅次于一臺腦科手術。”
“是啊,好像能做這種手術的醫院也沒幾家。又那么費勁,又不像切腫瘤換心臟那么賺錢……”思甜也附和。
“那不就是沒希望了?”晚潮不禁泄氣。
思甜隨口說了一句:“如果荊劭的手沒有受傷,他一定能修復你的臉。”
“真是廢話,如果荊的手沒有受傷,他怎么會跑來這里開診所,又怎么會遇見晚潮?”竹青嘲笑她,“你就不能提一點有價值的建議?”
晚潮卻一時無語,心里一動。
思甜說得沒錯,假如荊劭的手沒有受過傷……好吧,假設不成立,但就算受傷,也不是沒可能復原吧?他給她換藥的時候,那雙手一直很穩定,到現在她還記得,他仿佛帶有魔力的十指,如同春風拂面,讓她炙痛的臉和慌張的心,都慢慢安寧下來。
甚至如果竹青那次沒有提起,她都完全想不到,荊劭的手曾經受過嚴重的傷,嚴重到讓他失去了再拿起手術刀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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