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佛跳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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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思甜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發什么呆?”晚潮抬起頭,“思甜,你說荊劭的手,當初真的傷得那么厲害?過了兩三年了,都還一點起色也沒有?”
“我不知道?!彼继鹨徽?,“這種事,我怎么敢提?反正他自從那次手術失敗之后,就沒再動過手術刀了。”
“我倒覺得這是因為他對自己的信心出了問題。”竹青插了一句,“他是那種成名早沒輸過的人,一旦輸一次,就沒辦法原諒自己。再說荊這個人,咱們又不是不知道,他一向責任感泛濫,他一直就覺得那個小姑娘的死,不是因為腦瘤而是因為他?!?
“是啊,動手術可不是一件鬧著玩的事。”思甜也同意,“腦科手術尤其要緊,這一刀下去,立刻見生死,只要有一絲錯,輕者殘重者亡,誰敢大意。荊劭也不見得是手上的傷還沒恢復,我覺得他是不肯再給自己犯錯誤的機會?!?
“可是,怎么才能證明,他的手到底有沒有復原呢?”晚潮不禁犯愁。
竹青推了她一下,“又不關你的事,你在這里長噓短嘆的干嗎?如果荊劭他自己不肯,還有誰能證明他的手到底恢復到什么程度!”她搖了搖頭,“也難怪,誰有這個膽子,冒險躺到他手術刀底下去試一試?!?
晚潮低下了頭。是啊,又不關她的事,她在這里緊張什么。
或許并不是為了荊劭,是因為她自己的臉,她才希望他的手恢復如初。一定是這樣。
可是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她的心忽然蠢蠢欲動,她就是有一種本能的直覺,荊劭是可以回到從前的。只是,需要想個辦法去證明……
“好啦,不要再說這么沉重的話題了。”思甜拍了一下桌子,“看你們兩個,那什么表情?干嗎,荊劭還好端端地在這里開診所呢,不動刀就不動刀,咱們也不見得就會餓死了。來來,咱們別只顧著替他發愁,這才叫皇帝不急太監急,先填飽自己的肚子再說。”
一邊說,一邊拈起一塊狀元糕,送進嘴里,含混地邊吃邊說:“以前的事,過去就算了,反正也沒辦法彌補……唔……”她忽然睜大了眼睛,停住口。
“怎么啦,是不是吃太急,噎住了?”晚潮擔心起來。
“不是……”思甜深吸一口氣,閉起眼睛,“只是太好吃了而已!”
“你啊?!敝袂鄾]好氣地抱怨,“嚇死人不賠命?!彼继鸷霸骸拔夷挠校坎恍拍阕约簢L一嘗,真的很好吃,有點粘又不太粘;有點甜又不太甜;很軟又很有韌勁的感覺,還帶著一點松子和桂花蜜的清香味……”
“是嗎?”竹青懷疑地看了她一眼,也伸手拿了一塊糕,“我來嘗一嘗?!?
晚潮還在那里琢磨剛才說到的話題。
從小到大都不喜歡醫生,一進醫院,自己就好像變成一個病例、一具標本,醫生都有著千篇一律的消毒水味道,職業化的語氣,職業化的冷淡,跟那些冰涼的醫用器械一樣,不帶一絲感情。
但是荊劭,他卻是一個例外。他暴躁也好不耐煩也好,就算情緒再怎么惡劣,只要他的手觸到了病人的傷口,立刻就變得不一樣。
那是一種絕對的投入,絕對的全神貫注,心無旁騖。
她喜歡看他那一刻的神情,真的,仿佛他的臉,也因為認真到極致,而隱約生出一種生動的光輝。真的很想親眼看一看,當年在中心醫院腦外科,那明亮輝煌的手術臺上,他指揮若定的風采。
“這一塊是我的,你還沒吃完不許搶啊!”旁邊的思甜眼疾手快地把盤子里最后一塊糕搶到手里,十分得意,“看什么看,誰叫你吃東西還那么斯文?!敝袂喑缘寐?,搶不過思甜,只得恨恨地瞪她一眼,“還說什么講義氣,到這種時候就靠不住了?!?
她們兩個吵吵嚷嚷的,打斷了晚潮的想入非非,這才一回頭,赫然看見盤子里已經空無一物!
“喂!”晚潮瞠大眼,不敢置信,她明明做了三人份的,才不過這么一轉眼的工夫,怎么連個渣也沒剩?!
“荊要是回來看見,我們一點都沒留給他,那咱們兩個就要挨罵了。”思甜一邊吃,一邊往門外看,“晚潮,你不準告訴他啊。”
晚潮還沒來得及回答,外面已經響起荊劭的腳步聲,“糟啦糟啦!”思甜慌忙把手里最后一塊狀元糕塞進嘴巴里,努力咽下去,可偏偏又噎著了,面紅耳赤。
荊劭推門進來,看見晚潮,先一怔,“你怎么來了?”
“我……”晚潮心虛地看了思甜一眼,“我來看看竹青和思甜,沒有別的事?!?
竹青“撲哧”一笑,“算啦,還幫思甜打什么掩護,人家晚潮是特地來送點心給你,結果被思甜這饞丫頭都吞到自己肚子里去了。”
“不是不是!”晚潮的頭搖得好像顆潑浪鼓,“本來就是給你們的,誰……誰會特地跑來送點心給他!”
“咦,都臉紅啦?”竹青捏了捏她驀然燒紅的小臉,隨便開句玩笑,她怎么就急了。
“李思甜,今天你留下,加班兩個鐘頭?!鼻G劭看了一眼桌上空蕩蕩的盤子,面無表情地宣布。
“咳!”思甜本來就噎著了,這下子整張臉都皺成一團,“不、不用了吧,一塊糕而已……”
“荊劭?!蓖沓卑阉^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紙包,“這給你,不用這么小氣吧,人家才多吃你一小塊點心?!?
“這什么東西?”荊劭疑惑,他要思甜加班,那是因為下午有人約診,他總得留個人幫忙吧?跟她偷吃一塊點心有什么關系!
“是我珍藏版的鳳梨酥。”晚潮把手里的紙包塞進他的外套口袋,“不準再跟思甜找別扭了啊?!?
“我哪有……”
荊劭還想要分辯,她已經大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我明白,但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她明白什么?荊劭差點吐血,他真的是因為有事才叫思甜加班,他完全不是因為跟思甜搶點心,到底她明不明白?
“我走了?!蓖沓苯o他一個“理解”的眼神,開心地收好她的手編小藤籃,幸好她還留了一個鳳梨酥,不然,豈不是要看著荊劭跟思甜一場火并?
荊劭叫她一聲:“喂……”,卻看見她擺出一個v字手勢,一溜煙地跑出門。門外午后的陽光,照在明凈的玻璃上,映著她藍色毛衣的背影一閃而過,好像一尾小魚,倏地滑進了水波里。
那么的快樂無憂。
如果不是她臉上斑駁的燙傷,她的笑,一定美麗燦爛,一如暖春的花開。
荊劭的手伸進外套口袋,觸到剛才她硬塞給他的那團紙包。是還沒有涼透的鳳梨酥,帶著微溫,空氣里依稀還留著她手上那一絲誘人的甜香。
這一刻,忽然心思動蕩。
如果……如果他還是當初的荊劭,就算晚潮的臉傷得再嚴重,他也一定想辦法,重現她飛揚的笑顏。
可是……荊劭啞然一笑,這個世界上,哪有這么多的如果。
星期四,晚潮做了一桌極其美味的糖醋敲排骨,清炒筍尖和鳳梨豬腳湯。
誰知道宋竹青和李思甜這兩只貪吃鬼,居然真的跟了來,還沒等荊劭看清楚桌上到底什么菜色,她們兩個已經歡呼一聲搶上去,二一添作五地大快朵頤??蓱z荊劭跟晚潮兩個,站在門口面面相覷,臉色青了又綠,綠了又青。
結果那天半夜,晚潮不得不再做一個洋蔥柳橙煎牛排,安慰荊劭空虛的胃。
事情并沒有就此完結。原來打死都不肯加班的思甜,開始用各種拙劣的理由拖延工作,熬到六七點,再理直氣壯地聲稱加班耽誤了吃飯,一溜煙跑去荊劭家蹭飯吃。
連一向溫和敦厚的竹青,都被她帶壞了。
荊劭那間冷落多年的餐廳和廚房,終于空前的熱鬧起來,三個女生一臺戲,直到大半夜還在聽著音響吃點心;不然就上班時間在電話里討論怎么做白斬雞、又怎么做鍋巴燒牛肉,電話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時占線。
只不過兩個禮拜,荊劭已經連眼圈都黑了。
思甜還在嘲笑他:“荊,是不是家有美女,晚上心臟怦怦跳,睡不著???怎么連黑眼圈都跑出來了?!?
“今天晚上不準去我那邊吃宵夜!”荊劭警告她。
其實單是吃宵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晚潮會在她們走了之后,強迫他吃思甜剛學會做的那一海票食物,比如烤得焦黑跟炭一樣的蘋果派,煮成面片湯一樣的所謂上海云吞等等。
到此刻他才算明白,做菜也需要天賦。
晚潮那丫頭,看上去懶兮兮的,可偏偏有一雙生花巧手,她能把冬瓜燒出燉肉味,把豆腐燒出螃蟹味,一只普普通通的白蘿卜,她可以做出十七八種花樣。還有在西餐廳也未必吃得到的西式料理、像模像樣的日式芝麻海苔飯團、色香味俱佳的韓式魚鍋泡菜……思甜到處搜集來的一大堆菜譜,晚潮只要看一眼就可以倒背如流、如數家珍,而且還提出無數個改進意見。如果被寫菜譜的人聽見,弄不好就會跑來拜山學藝。
思甜跟竹青兩個,大概是天賦不足,學了這些日子,廚藝不見長進多少,八卦功夫倒是一日千里。荊劭有時候甚至開始懷疑,當初他陰差陽錯地用錯了藥,會不會就是她們三個串通好要惡整他的?
惟一覺得安慰的,就是每天有各色美食可以期待。以前從診所回來,一進門就往床上倒;現在下了班,只要一出電梯就能聞見樓道里彌漫的香氣。連住對門的鄰居,都終于有一天忍無可忍地問他:“荊醫生,你家請了廚師嗎?”
“不是廚師,是食神。”他居然破天荒地跟人家開玩笑。
更夸張的是,那天下班,看見樓下的鄰居大嬸正一臉崇拜地從他的家門口走出來,碰個正著,原來是上門向晚潮討教怎么做西湖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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