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佛跳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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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晚潮這三個字,從來就跟‘君子’不搭邊。”荊劭自己動手盛面,雞湯鮮香撲鼻,雪白銀絲面上飄著嫩綠的菠菜,只是看,已經(jīng)吊足了胃口。
“呵呵,其實……”晚潮訕訕然拿起一罐啤酒,“我只不過是有很小、很小的一點點要求而已。”
“有多么小?”荊劭埋頭吃面。這么普通的湯面,被她煮來,滋味也會這樣的清鮮。
“你已經(jīng)答應……要幫我做疤痕修復的手術了,是吧。”她清了清喉嚨,說出開場白,“既然橫豎也要挨一刀,那就不如……順便把我的臉,改得漂亮點好了。”
“怎么改?”荊劭不明白她的意思。
“就按照她的樣子。”晚潮鼓起勇氣伸出手,掌心里握著的那張鐘采的照片,已經(jīng)被她捏得皺皺巴巴,“我要跟她一模一樣。”
“咳!”荊劭嗆得跳了起來,“你——你要我?guī)湍阏荩浚∫兂社姴赡菢樱浚 ?
“嗯。”晚潮堅持地點頭,“現(xiàn)在整容也很平常,不是正在到處流行人工美女嗎?你不是曾經(jīng)號稱是第一流的外科醫(yī)師,換心臟補腦殼這種手術你都能做,現(xiàn)在不過是要你copy一個鐘采,有什么難的。”
“不行!”荊劭一口拒絕。她是不是瘋了!她以為他是神仙?魔術棒揮一揮,就可以變個摸樣?再說,她要像誰不好,居然說要像鐘采!“這種念頭你最好趕緊打消,”他警告她,“你以為一照鏡子,自己都不認得自己是誰,是件很好玩的事?”
“你不肯?”晚潮一手托腮看著他。
“你去找別人開刀吧。”荊劭瞪了她兩分鐘,終于放棄。
“你毀約?”晚潮拉下了臉,“荊劭,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啊?”
荊劭真敗給她了,聽她的意思,只要他不肯幫這個忙,就根本不能算“男人”了。“晚潮,”他試圖跟她講道理,“你跟鐘采不一樣,就算真的有了一張跟她一模一樣的臉,你也永遠不可能是鐘采。”
“為什么?”
“你不會以為人和人的區(qū)別,就只是眉毛眼睛嘴巴的區(qū)別吧?”他蹙起眉。
“我知道。鐘采是不可代替的。”晚潮嘆了一口氣,“這種荒謬的事,我也不過是隨便開個玩笑而已。”
荊劭啼笑皆非。開個玩笑?剛才他差點連心臟病都犯了。
“既然鐘采在你眼里,是這么的天下無雙,你還傻等在這里干嗎?”晚潮一拍桌子,“不要說我不提醒你,再這么等下去,鐘采就要變成別人的老婆了。”
“我知道。”荊劭坐回椅子上。鐘采跟羅兆佳的關系,早就不能算新聞了,羅兆佳甚至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為鐘采買下一間服裝名店,代理一支意大利的女裝牌子。
從醫(yī)院一個小護士,到泛亞航空的空姐,再到服裝名店的老板,地產(chǎn)大亨的準夫人,鐘采早已經(jīng)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女子,再也不是那個他第一眼見到的,穿著白衣、在紫藤花架下朝他恬靜微笑的鐘采。
他明白她的想法。不錯,他是為了她,付出很多代價,但這并不是一個女人,會留在一個男人身邊的理由。他的手已經(jīng)傷了,跟任何一個普通男人都沒有區(qū)別,她對他的愛,不得不變成了感激。與其在這樣的壓力下勉強維持感情,虛偽地說著我愛你,倒不如放手,開始新的生活。
荊劭看著夜色輕輕一嘆,鐘采是對的。
“荊劭……”晚潮叫他,遞過來一罐啤酒,“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我提起鐘采,你心里不高興?”
“沒有。”荊劭搖頭,鐘采這兩個字,一直是他心里深處的一根刺,碰不得又拔不出,可是不知道因為什么,自從那次跟晚潮為了鐘采大吵一架之后,反而覺得輕松了,好像那根刺,已經(jīng)在某個不察覺的時候,被不經(jīng)意地拔了出來。
晚潮看著他的側臉,星光下,他的輪廓是這樣的英挺而沉郁。
一個心里還裝著別的女人,而且完全不解風情的男人。她忍不住對自己搖了搖頭,省省吧謝晚潮,少做你的大頭夢了。
“不要這么心事重重的樣子,一場朋友,我會幫你的。”她扯出笑臉,“我來做你的專業(yè)顧問,打包票,一定教你手到擒來、追回鐘采。”
“你?”荊劭失笑地看她一眼,“你懂什么。”
“我不懂?”晚潮被嚴重侮辱了,“你以為我沒戀愛經(jīng)驗?哈,你不知道我的戀愛經(jīng)驗有多豐富多精彩!”
“跟滿臉青春痘的小男生偷偷拉個手看電影,也算戀愛經(jīng)驗?”荊劭嘲笑她。
“連你也有資格批評別人?嘿。”晚潮冷笑一聲,“我的前幾屆男朋友,個個都比你溫柔體貼又有幽默感。”
“我不夠溫柔體貼?又不夠幽默?”荊劭不相信。
“豈止是‘不夠幽默’,簡直是沒意思透了。”晚潮毫不留情地打擊他的自尊心,“天天板著一張撲克牌臉,連笑話也不會說一句,又不懂得玩,毫無情趣。”她看了一眼荊劭的臉色,“還不服氣?你會玩什么?沖浪、滑板、潛水、攀巖、露營,還有bbq,你一樣也不懂吧。”
“男人都去玩,都去沖浪潛水bbq,那誰去工作誰去賺錢養(yǎng)家?”荊劭不以為然,“那都是小孩的玩意。”
“你過時啦,大叔。”晚潮嗤一聲,“現(xiàn)在女性早就經(jīng)濟獨立,沒有人要你養(yǎng),你得想辦法讓她開心才行。”
“你叫我什么,大叔?”荊劭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大叔。”晚潮拉一拉他的外套,“你自己看一看,這么老土的外套!再看看你這雙鞋,風里來雨里去都是這一雙,你知不知道,鞋子就是男人的第二張臉啊?頭可斷、血可流、皮鞋不能不搽油!”
“真夸張。”荊劭喝了一大口啤酒,喃喃自語。
“你簡直就沒藥救了。”晚潮一臉的朽木不可雕,恨鐵不成鋼,“你以為就你們男人才好色?女人也很重視男友的外表,你夠帥夠品位,她才有面子,不然叫她怎么跟親戚朋友介紹?這個土包子,就是我老公?”
“我沒有那么差吧!”荊劭的自尊心受到有史以來最嚴重的蹂躪。土包子?!不會吧,他怎么都不覺得!
“這樣說已經(jīng)很客氣了。”晚潮繼續(xù)數(shù)落他,“今年是流行正裝也休閑,沒錯,可是沒叫你休閑到這地步,你這種垃圾牛仔褲能穿出來見人嗎?襯衫都皺了還照穿不誤,要是你自己不懂得熨,至少要送去樓下洗衣店,不要往洗衣機里一扔就完事。還有、你那什么發(fā)型?早二十年就落伍的短平頭!今年滿大街都是挑染,至少兩個鬢角染點棕色銀色,才有時尚感啊。”
荊劭一個頭,兩個大。只聽她一口氣地說下去:“還有!你以為不刮胡子很性感很滄桑是不是,你以為自己是布拉得皮特?其實只要再加上一頂破氈帽,就穩(wěn)拿本年度最落魄造型獎了!”
她一連串說得又急又快,清脆如爆豆,荊劭終于徹底地敗下陣來,“行了少說兩句吧,明天我就去伊勢丹置辦行頭。”
“這才像話。”晚潮笑了,“泡妞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照你的意思,只要我改頭換面,學會沖浪滑板bbq,就可以無往而不利了?”荊劭不敢茍同。
“當然不只是這么簡單。重要的是你要表現(xiàn)誠意,給她制造驚喜。”
“又是送花、送鉆石那一套。”荊劭一哂。他就不明白,女人怎么會喜歡那種東西;還有那什么燭光晚餐,好好的有燈不用,偏要點一桌子蠟燭,一不小心碰翻了,就是嚴重的火災隱患。
“現(xiàn)在哪還有人送花送鉆石?那都是應景的東西,天天送花太俗氣,送鉆石又市儈,再說除了暴發(fā)戶,哪有誰一見面就掏顆鉆石出來的?”晚潮笑得眼睛亮晶晶地彎成了一對小月牙,“你要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然后想盡辦法不擇手段地滿足她!”
“你這又是什么理論?”荊劭大開眼界。
“謝氏泡妞秘笈。”晚潮撐著頭,咦,酒才喝了一罐,怎么就暈暈的,“不要輕易跟人家說‘我愛你’,說多了人家會聽膩;但是非說不可的時候,就一定要說得很認真。不要一直跟在人家身后粘著人家,時刻不離她左右,這樣就會惹人煩;但是不在她身邊的時候,一定要記得在她的電話里留言說想念她。”
“聽你說的……好像真的很有經(jīng)驗。”怎么回事,荊劭漸漸覺得有點笑不出來了,“你真的……愛過一個人?”
晚潮打了一個酒嗝,“不知道。”
“他是什么樣的人?”荊劭忍不住問,真要命,原來八卦的毛病是會傳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連他也變得這么多事。
“嗯……”晚潮一手支著額,趴在桌邊,“不怎么樣。笨得要命。其實我本來是很向往嫁給一個飛機師的,聰明又溫文,風趣又體貼,我們可以一起飛遍全世界,羅馬看日出,巴黎看日落。這就是以前我的人生最高理想。”
“志向果然遠大。”荊劭打鼻子里哼了一聲,“所以你才巴巴地跑到這里來,考什么空姐?”
“對啊。”晚潮閉上了眼睛,“但是現(xiàn)在我這個樣子……呵呵,還是算了吧……”
荊劭低頭一瞧,這丫頭已經(jīng)閉著眼昏昏欲睡了,“喂,晚潮——”他推推她,聽見她模糊地答應一聲,一顆頭咚地靠上他的肩。
喝醉了?荊劭好笑地嘆了口氣,才一罐啤酒而已。
抬起頭,一眼望出去,夜色里這個城市燈火璀璨。很久沒有這樣坐在露臺上了。涼風習習而來,帶著淡淡一絲雛菊的清香,那是晚潮插在草簾上的幾朵。
溫柔的星光和燈光交映,惘然之間,真有種天上人間的錯覺。
晚潮靠在他肩上睡得正香,淡淡酒意染紅了她的臉頰。桌上還有幾罐啤酒,半碟鹵味,和她簡簡單單煮的雞湯面;不知怎么的,就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無限滿足。
“晚潮……”他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醒一醒,外面會著涼。”
“唔。”她睡得軟綿綿的,賴著不肯動。
荊劭嘆了口氣,伸手攬住她的腰,把她打橫抱了起來,從露臺走回去。
他在抱著她!晚潮屏住了呼吸。倘若到了這個時候她還不醒,那就真的是只豬了。可是……一時之間,忽然手足無措,一動也不敢動,連眼睛都不敢睜開來。
生平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抱在懷里。
他雙臂堅實如鐵,可是隔著衣服,胸膛卻這么的溫暖。他肩上的外套有點粗糙,觸著她的臉,她慌慌地聽見自己的心跳。
穿過客廳的門,他停了一下,好像低著頭看了看她的臉。那一刻,晚潮幾乎感覺得到他呼吸的溫暖。這樣的近,這樣的心亂,以至于她錯以為,他的輕輕一吻,就會在這個瞬間落下來。
可是,沒有。他只是停頓了一會兒,接下來,就輕輕把她放在床上,又輕輕幫她拉上被子。
晚潮的心從高高吊起的半空,慢慢地落回原地。他并沒有立刻走,在她床邊坐了一會兒,又伸手摸了摸她枕上的長發(fā)。
白癡。晚潮幾乎想睜開眼,摸什么,摸她的頭發(fā)有什么用?真虧她剛才還苦口婆心地教給他怎么泡妞。
她都已經(jīng)裝醉又裝睡了,到底他有沒有當她是女人?!
自尊心受到最嚴重的打擊。再也沒有什么,比現(xiàn)在更失敗更挫折更欲哭無淚了。
荊劭的手從晚潮的一枕長發(fā)上收回來。真有點懷念,她剛剛住進來,蒙著眼,逼迫他幫她洗頭的那段日子。他還記得她的長發(fā)滑進水里,那種溫柔的美麗,他一邊拿著吹風筒幫她吹干,一邊聽她?嗦地聊天,那些柔軟的發(fā)絲從他指間滑落,輕盈如羽,暗香浮動。
甚至剛才,在穿過門口的那一剎那,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她的臉就靠在他的肩上,細細的甜蜜呼吸觸手可及,只要……只要他略一低頭,就可以……
荊劭驀然站起身。
他真是墮落了!晚潮說得半點都沒錯,他根本就不是個男人,她住在這里,是因為臉上有傷,還在等他的幫忙;可是他卻趁著人家酒醉,心猿意馬!
真的要趕緊幫她做那個修復手術了,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不當心,誰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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