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大雪(二)-《歲時來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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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枚為父守喪已滿兩載,家中仍多見素白顏色。
詹父于前年初春離世——大前年冬日里王介出家后,詹枚來不及與病下的貞儀當面告別便匆匆離開了金陵,正是因為接到了父親病重的消息。
王元曾趕來宣城參加喪儀,捎來了貞儀寫給詹家伯父的祭詞,以及貞儀對詹家兄長的寬慰之言。
雖相隔遙遠,但這兩年來詹枚在留意之下,常常能聽到與貞儀有關的事,他知道德風詩社,知道她與人唱和的詩詞,此刻握著這本冊子,便也知道了她在江南算學界已然小有名氣。
詹枚可以想象得到如今的二妹妹忙碌充實,且是為了喜歡的事在忙碌,這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四月里,詹枚甚至聽聞貞儀在忙著與人吵架,有讀書人公然寫詩諷刺貞儀等人,指責女子結社傳詩于外實乃不正之風,貞儀便也公然回敬他們,文章中曰:
【……今世迂疏之士,動謂婦人女子不當以誦讀吟詠為事,夫同是人也,則同是心性,六經諸書皆教人以正性明善、修身齊家之學,而豈徒為男子輩設哉?】
此文章一經傳開,自是又惹起一番波瀾,卻也使得不少女子寫詩跟從,一時竟蔚然成風,反使得德風詩社愈發(fā)壯大起來,叫起先那些寫詩問罪譏諷的酸儒們頗覺搬起石頭打了自己的腳不說,那石打腳之后,竟還滾到人家跟前,平白給人做了墊腳石,怎一個郁悶了得。
伴著熱夏的蟬聲,貞儀的名聲愈傳愈廣,上門或來信請她作序或題詩者不在少數(shù),貞儀一概欣然應允,直到七月里,浙江一位道臺大人的夫人叫人捎來了一封信以及一冊手抄佛經。
今年浙江干旱,秋糧注定難有收成,這位道臺大人欲建佛廟為百姓祈福,其妻喬夫人也自愿以私房錢五百串進獻香火,又手抄祈福佛經,請近來聲名大噪的貞儀為其作序——
時隔一月,遲遲未得貞儀回信,喬夫人又來信催促,信間不乏責問之詞,質問貞儀倘若延誤了敬佛大事,惹來佛祖降罰,牽連無辜百姓,這后果她可承擔得起?
貞儀本只作視而不見,得這位夫人如此不依不饒乃至問罪,便也不再緘默,她回信直言問——夫人倘若心懷真仁善,何須建廟敬假神佛,如此豪資拿來賑濟百姓豈非事半功倍?
敬佛多年的喬夫人大為惱怒,再之后不久,便有“閨閣狂士”的狂妄之名落在了貞儀頭上,在江浙一帶傳得頗為沸騰。
這可嚇壞了淑儀,貞儀卻不以為意,邊剝著菱角邊答話:“大姐姐,不妨事的,狂士也好歹是個士呢。”
淑儀聽得頭疼嘆氣:“你呀……外頭那些非議又哪里是那么好受的?這樣一來,親事只怕更是難上加難了……你又總是往我這里跑,成日這樣拋頭露面,可如何是好……”
淑儀還要再責備,貞儀的身子卻歪向了她,伸手抱住了她,在她懷中仰臉:“大姐姐,我想多見一見你和善姐兒哪里又錯了?且由外人說去,橫豎我又少不了一兩肉,何故要為了外人的一點唾沫星子,便要強忍著對自家人的思念,明明就在一座城里,卻不許自在相見?這根本有違人倫天性。”
自三太太離世、王介出家后,貞儀便不再拘束自己的情感,但凡得了空閑,便會跑來見大姐姐。
看著懷中的二妹妹如幼時般親昵不掩飾,淑儀的心一下子就軟了:“怎越是長大越會撒嬌賣癡了,也不怕叫人笑話……”
貞儀:“憑他們笑上天去,我就是要見大姐姐。”
淑儀被她磨得沒了辦法,心卻暖得好似浸在泉湯里,人在感到幸福放松時,便會說些柔軟的瑣事小事,淑儀隨口問:“今日怎不見橘子同來?”
橘子的年紀實在很大了,大到一日不見貓影就要疑心它蜷在哪個角落里西去了,大到讓王元道:【橘子如此長壽,莫非天外來物?我若將它獻去宮中貢給萬歲爺,興許也能換個一官半爵回來?】
這話自然招來橘子一頓貓拳伺候。
但橘子確實漸漸有了力不從心之感,于是它開始有意保養(yǎng)身心,眼看秋涼將至,它便不陪貞儀出門了,它要和這天地萬物一同入秋斂藏起來,它要藏得好好地,悄悄地活,盡量不引起閻王爺?shù)淖⒁狻?
橘子的初步目標是活到八十歲,它要陪貞儀到很老很老。
預備悄悄活到八十歲的橘子慵懶地揣手趴在廊下,看著院中掛著果子的柿子樹,心中很是欣慰,柿子樹掛滿了果子,貞儀也在結她的果子呢。
像貞儀這樣上進的天才,待活到八十歲時,也不知道究竟得結多少果子?
橘子幻想著,心情很好地瞇眼,只覺身體周圍都被果子堆滿了。
天色將晚,貞儀歸家時,王元也剛好從湯館中回來取東西,他引以為傲地說,近來湯館里許多客人都與他打聽家中二妹妹的事:“……都說咱們王家出了位了不得的女先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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