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只是她沒注意,畫夾里那頁小雞仔的空白處,不知什么時候落了片桃花瓣,粉嘟嘟的,像個剛寫下的逗號,懸在紙頁邊緣。 清明前的風帶著股新翻泥土的腥氣,吹得院東頭的柳絲抽了芽,嫩黃的葉尖在風里蕩來蕩去,像串沒系牢的鈴鐺。槐花蹲在菜畦邊,手里捏著支炭筆,正勾勒剛栽下的茄苗——紫黑的莖稈撐著兩片圓葉,根須上還帶著濕漉漉的泥,像群剛落戶的小客人,怯生生地打量著新環境。 “傻柱在給桃樹追肥呢,”張奶奶端著個瓦盆從廚房出來,盆里是發酵好的豆餅水,酸香混著土味飄得老遠,“你去看看,別讓他澆多了,去年就把棵石榴樹澆死了。”槐花應著起身,炭筆往畫夾里一插,剛走兩步就被腳下的水管絆了個趔趄,畫夾里的紙“嘩啦”散出來,露出張畫——是傻柱冬天修羊圈的背影,雪落在他肩上,像披了件白棉襖。 桃樹底下,傻柱正用小鏟子往樹根周圍埋豆餅,手指縫里嵌著的泥比樹皮還黑。“這肥得離根三寸,”他邊埋邊念叨,“三大爺說太近了會燒根,遠了又沒效果。”槐花蹲在旁邊撿畫紙,聽見這話忍不住笑:“三大爺的話你都當圣旨聽。”傻柱嘿嘿笑,手里的鏟子沒停:“他算得準,去年聽他的,玉米多收了兩麻袋。” 三大爺背著手踱過來,手里攥著個小本子,上面記著密密麻麻的數字。“我算過,這棵桃樹施半斤豆餅,能多結十五斤桃,”他指著樹干上的疤痕,“這是去年蟲咬的,得抹點石灰水,我配好了,在西廂房墻角。”他忽然盯著菜畦里的茄苗,“間距太密了,得拔兩棵,我量過,一尺遠一棵才合適,不然結的茄子小。” 許大茂舉著相機在桃樹下鉆來鉆去,鏡頭對著剛冒出的花苞拍:“家人們看這桃花苞!鼓鼓的像小胭脂盒,過兩天準能開得轟轟烈烈!”他忽然把鏡頭轉向傻柱埋豆餅的手:“看這雙勞動人民的手,黑是黑,卻能種出滿樹的桃,這才是最有力量的手!” 小寶和弟弟舉著竹籃在菜畦里摘菠菜,嫩綠的葉子上還沾著露水,弟弟掐菜根時太用力,把整棵菠菜連根拔起,土塊掉在鞋面上也不管。“姐,晚上做菠菜雞蛋湯吧,”小寶舉著把菠菜跑過來,葉子上的水珠甩了槐花一臉,“張奶奶做的湯最香,上面漂著油花呢。” 傻柱埋完豆餅,直起身捶了捶腰,忽然指著院角的井:“該淘井了,天熱了,井水容易渾。”三大爺立刻接話:“我算過,淘一次井能用三個月,得請李大叔來幫忙,他淘井最干凈,給兩斤菠菜當工錢就行。”槐花想起去年淘井時,傻柱下到井里,上來時渾身是泥,像只剛從土里鉆出來的泥鰍,逗得大家直笑。 中午的太陽暖得人犯困,張奶奶烙了蔥油餅,面餅在鏊子上“滋滋”冒油,香味順著風飄到桃樹下。“快來吃,”她用鍋鏟把餅鏟起來,金黃的餅上撒著芝麻,“涼了就不脆了。”傻柱捧著餅蹲在桃樹底下吃,餅渣掉在地上,引來幾只小雞仔啄食,他也不趕,任由它們在腳邊蹦跶。 槐花坐在石碾上,翻著畫夾里的畫。初春的小雞仔已經長出半大羽毛,雨生和潤苗比去年壯了不少,傻柱新搭的雞窩茅草頂曬得發黃。她忽然發現,每張畫里都有傻柱的影子——要么是在劈柴,要么是在喂羊,要么是蹲在地上抽煙,像個沉默的背景,卻讓整個畫面都活了起來。 許大茂把相機里的照片導出來,在電視上翻給大家看:“家人們看這張,傻柱哥蹲在桃樹下吃餅,小雞仔在他腳邊,這畫面太治愈了!還有這張茄苗,槐花畫得比我拍的清楚,連葉紋都看得見!”他忽然指著照片里的井:“淘井那天我一定全程直播,讓大家看看咱農村的老手藝。” 午后,傻柱去倉庫翻找淘井的工具,三大爺在院里丈量菜畦,張奶奶坐在屋檐下擇菠菜,小寶和弟弟用樹枝在地上畫房子,說要給小雞仔蓋座城堡。槐花趴在石碾上,給上午的茄苗畫上色,紫黑的莖稈涂得發亮,綠葉用了深淺兩種綠,泥土的顏色里摻了點赭石,看著就帶著潮氣。 傻柱抱著淘井的工具出來,鐵桶上銹跡斑斑,繩子磨得發亮。“李大叔說下午就來,”他把工具放在井邊,“得先把井里的水抽干,不然下不去人。”槐花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拿出畫夾,翻到去年傻柱淘井的畫——他戴著草帽,站在井里,手里舉著鐵桶,笑得露出兩排白牙。 三大爺湊過來看畫,忽然說:“今年淘井得多拍幾張,等年底算總賬時,也算項大事。”他摸著下巴琢磨,“我算過,這井里的水夠咱院用半年,比買桶裝水省三十塊,劃算。” 太陽往西斜時,李大叔背著工具來了,他肩膀上搭著條毛巾,手里拎著個淘井用的長桿。“傻柱,搭把手,”他把桿立在井邊,“先測測水深。”傻柱趕緊過去幫忙,兩人合力把桿插進井里,桿上的刻度一點點往下沉,像在丈量日子的深淺。 槐花舉著畫夾,站在不遠處,筆尖在紙上輕輕移動。夕陽把傻柱和李大叔的影子拉得老長,井邊的鐵桶閃著光,三大爺蹲在旁邊看刻度,張奶奶端著水從廚房出來,大概是要給李大叔解渴。她忽然覺得,這清明前后的日子,就像這口井,看著平平常常,卻藏著數不清的故事,一淘就能見到底。 只是她沒注意,畫夾里那頁淘井工具的畫紙上,不知什么時候沾了點井繩上的泥,黑黢黢的,像個沒寫完的句點,落在紙頁中間。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