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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地下英雄-《父親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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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趙現在哪里呢?

    石大姐又喝下一杯。老趙犧牲了。

    石大姐是安徽鄉下人,和老趙是同鄉。石大姐家里極窮,很小就把她賣給有地的人家做童養媳,每天割草、放牛,不停地干活,吃不飽,穿人家穿破的衣服,稍不順心,打罵就來了。

    老趙那時候是個學生,就住在石大姐婆家附近,非常同情石大姐,常常偷著幫她干活,兩人背著人好上了。

    后來,石大姐有了身孕,這在鄉下是要沉潭的罪。一天夜里,老趙帶著她,從那家逃出來,翻山越嶺,到上海謀生。兩人到了楊樹浦,到工廠做工,學著別人,在江邊搭個“滾地龍”安身。夫妻倆苦熬著日子,生下一個兒子。

    大革命風暴起的時候,他們已經三十多了,老趙那時候在一個中學教書,在那里加入了共產黨,奉組織命令回鄉搞農民運動,石大姐做后勤,發動群眾,斗爭土豪,組織農民武裝,把個鄉下搞得轟轟烈烈。“四.一二”后,土豪劣紳卷土重來,大規模報復農民積極分子,那天夜里,有人來報信,土豪集合了一百多武裝,要來捉拿他夫妻,說要點天燈示眾!夫妻倆連夜逃出來,老人和孩子來不及逃走,被捉住。原以為怎么也不會對老幼下手的,誰知這次牽頭帶隊的有石大姐原婆家的人,公私仇一起報,竟將老趙的父母和老趙唯一的兒子當場砍死!此外,將村子里凡是跟著他們鬧了斗爭的人都殺掉,一次就殺了十七個,燒了二十多處房子!

    “階級之間的仇恨,確實是殘酷的,可怕的!”石大姐呡一口,一字一句地說。

    再后來,兩人到上海,做了地下工作。組織指令他們在工廠區建立一個據點,這據點平時不用,專門預備接待各地失掉組織的重要干部。肖老師是武漢方面交通線的重要人物,又是老趙的學生,才知道這個地方,一般人是不會知道的。

    “莫看我一個人,這附近到處是我們同志!”石大姐說。

    老趙是去年犧牲的。那次,他去一個聯絡點接頭,不知道那地方已經被敵人破獲了。敵人留下幾個便衣在里面等著抓來人,老趙走到門口,忽然感到不對頭,返身就走,幾個便衣隨后追來,老趙逃進一個弄堂里,闖進一個院子,拔槍和敵人對打,同時把要送的信放進嘴里嚼爛吞進去。最后,老趙被逼進一間小屋里,他打光了子彈,留下最后一顆,射進了自己的腦袋。敵人自始至終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從什么地方來,來做什么。

    “老趙是很有經驗的人,平時他總是告訴我,遇到各種險情應該怎么做,其中一條就是一定要毀掉文字,再就是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必要時應該自殺。這是地下工作的紀律,沒想到我沒用上,他自己先用上了!”石大姐輕輕嘆息一聲,眼睛定在德玲臉上,似乎有無盡的話要說,卻終于一個字沒吐,低頭又去喝酒。

    德玲一下子想起了肖老師,他躺在什么地方啊?

    “你將來打算怎么樣呢?”德玲問。她是想問石大姐在家庭方面的打算。

    石大姐卻誤會了。她睜大眼睛說:“你怎么問出這樣的話!我們這些人,還能有什么別的打算?跟著組織走,走到生命的最后!我已經老了,也許看不到新中國了,但是我們的后代一定能看到!他們一定會建立起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人民當家作主的社會!”德玲趕緊解釋了自己的原意。石大姐“哦”了一聲說:“我說哩,怎么會問自己的打算!除了組織,我們是沒有自己的打算的。”

    在這靜夜里,兩個有著共同命運的女人慢慢談著,沒有眼淚,沒有激動,語氣越來越平淡,就像是說著一些和自己不大相關的話題一樣。

    那天,石大姐從外面回來,告訴德玲,組織上有個很重要的任務讓她去完成。具體什么任務石大姐也不知道,只知道兩人就要分別了,而且今后不得再有來往,連私人來往也不許。

    德玲心里有些難過。在石大姐這里住了這么久,已經有了感情。

    石大姐也有點憂傷,但是她不流露出來,只是告訴接頭的地方暗號。

    德玲從石大姐那小屋走出來,石大姐沒有送,只是用目光看著她,囑咐了一句“我說的話你莫忘了。”也不知道是指的接頭地點,還是指她們那天夜里的談心。

    在法租界一所屋子里,一位沉穩文雅的大姐和德玲談話,這人才是德玲真正的上級,她負責德玲的新工作。她姓祁。

    “祁連山的祁啊,不是整齊的齊!”大姐笑著說。

    “有個任務你必須接受,”祁大姐的語氣十分硬朗,“你要和一個領導人扮作夫妻,以便掩護開展工作。”

    德玲一楞,面有難色。祁大姐說:“這是不能討價還價的!你的任務,一是做他的秘書,幫助他工作,更重要的,是保護他的安全。”祁大姐告訴德玲,今天起,她改名蘇佳。

    關于日常生活,祁大姐也交代了一下。兩人既然是夫妻,就要睡在一間屋子里,具體方式可以靈活。但是一旦出門,兩人一定要表現親熱些,這也是紀律。

    交代完這一切,祁大姐的語氣和緩下來:“蘇佳同志,我知道你是個優秀的戰士,在這非常時期,革命遇到挫折,你一定要拿出勇氣和智慧,完成組織交給你的任務。”兩人又說了些一般的話,最后祁大姐起身,對德玲說:“我們做任何事情,都要記著,有那么多的同志為了革命事業,獻出了他們寶貴的生命!比比他們,我們有什么不能獻出的呢?”

    話說到這里,德玲便鄭重保證,一定完成任務。祁大姐滿意地笑了。

    那個機關在租界一個僻靜的弄堂里。一個長滿葡萄藤的小院子,立著一所紅磚小房子,三間房,門窗的式樣都是哥特式的,屋頂是尖的。

    安排了四個人在這院子里,一個廚子,一個保姆,德玲和那位領導。領導的公開身份是歸國華僑。那時候在租界,有很多來歷不明,說不清道不白的人住著。

    一個身材不高,眼睛不大,相貌平平的男子站在德玲面前。

    這人大約三十多,穿一套米黃色的凡爾丁西裝,腳蹬黑皮鞋,一看就是外國回來的。一開口,聽得出很濃厚的南腔北調味道,說明此人去的地方之多。

    “是蘇佳同志吧?”走進房間,他對德玲點點頭,架起腿在一張椅子上坐下。

    男子自我介紹,叫陳鑫瑞。他沒有介紹其他,德玲也不問。對于敵人的秘密,知道得越多越好,對于自己內部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這是肖老師告誡她的。

    陳鑫瑞說了這一句,馬上到桌子前寫東西,德玲退了出來。

    大約半小時后,陳鑫瑞叫德玲進去。這么短的時間,他已經寫了好幾張稿紙了,上面密密麻麻,改得很厲害,他叫德玲趕快用正楷字謄寫出來,一會他要出去。德玲趕快找出紙和筆,伏在另一張桌子上埋頭謄寫。這人的草稿很難認,紙面上除了字,還有各種符號,箭頭,好在德玲是記者出身,這些難不住她。她很快就交了謄寫稿。

    陳鑫瑞微微吃驚,拿起德玲謄寫的稿紙,仔細看起來,看了兩遍,一聲不吭放進自己口袋里,不做任何評價。

    有天晚上,陳鑫瑞很晚才回,身上略略有酒氣,德玲剛想問,他卻徑直走到大床前,仰面倒了下去,就像他和德玲真的是夫妻,男人應酬晚了,回家就睡。

    德玲本能地想去給他蓋上被子,但不知道為什么把手縮了回來。關上門,將一個大沙發拖開,在上面鋪上被褥,自己睡上去。

    說實話,她對陳鑫瑞印象不好,總覺得差點什么。組織內的同志,德玲也見過不少,肖老師,石大姐,祁大姐,他們都有一種對同志的親切,說起話來,一聽,就覺得有一種共同的東西。可是眼前這位領導,給人一種摸不透的感覺。地下工作,話語少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他的少似乎是有意識的,是冷漠。

    幸虧不是真夫妻!德玲暗想。

    天亮了。德玲走到外面,廚師已經在廚房里做早餐了,廚師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瘦瘦的,高顴骨,眼睛里透著鷹一樣的機警。不用說,這是真正的警衛。保姆也在院子里掃著地,保姆是當地人,也有四十多,晚上回家去住。德玲沒有和保姆多說話,但她知道,能進這院子的,肯定不一般。

    作為主婦,德玲走到院子里,囑咐保姆等主人起床后再去收拾屋子。又到廚房,問廚師今天該買些什么菜?廚師一一回答了,德玲按照他說的給了錢。

    還有些什么要做呢?德玲四下看了看,廚師挎籃子去買菜,保姆拿一只水壺去澆花,一邊看著大門,忽然想起,自己該去看看“丈夫”了。

    陳鑫瑞還在睡,看來他昨晚是真的喝酒過量了。德玲靜靜地在一邊坐著,等著他醒來。

    “糟糕!”陳鑫瑞在床上叫了一聲,跟著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躍下來,一邊去拿西裝,一邊說:“睡過頭了!不能耽誤事。”他匆匆嗽洗完畢,馬上在桌子邊坐下,拿出紙筆,對德玲說:“今天我一邊寫,你一邊謄!”德玲應了一聲,就坐在他旁邊。好在那桌子很大,一人坐一方還很寬。

    陳鑫瑞寫文章真的很拿手,那支筆在他手里就沒有停過。唰唰唰,一會就是一張。德玲緊張地謄著,幾乎都跟不上了。等廚師在門外叫,說早飯好了,這邊的一篇論文也完工了。

    陳鑫瑞扔下筆,滿意地伸了伸懶腰,對德玲說:“我們一起去吃早餐吧!”德玲說你去吃吧,我把這最后一張謄完再去。

    也就幾分鐘,德玲謄完了,把所有的稿紙理順,又看了看自己的謄寫稿,忽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這文章的題目是“加快向敵人進攻的步伐”,情緒高昂,辭彩華麗,字詞之間節奏也協調,足見作者的文字功底。但是……德玲從頭再看一遍,他說的什么呀?

    文章似乎太空了點。

    一篇鼓動群眾去罷工、罷課、游行的文章,里面沒有一點方法步驟,沒有一點可行性的策略,從頭到尾都是口號,都是“必須,勇敢,”德玲知道這文章是要登在地下刊物上的,這樣的東西發到基層,對實際斗爭有什么幫助呢?德玲心里深深存疑。

    陳鑫瑞大約對自己文章很滿意,早餐吃了一碗粉條,另加兩個饅頭。他對德玲說了聲:“晚飯不等我了!”興沖沖地出了門。

    德玲在這機關里住了三個月。

    一男一女,同在一個房里朝夕相處,久了,容易發生普通人會發生的事,這大約也是有人希望的吧?德玲卻非常不愿意那樣。陳鑫瑞根本不是德玲喜歡的那種人。德玲喜歡寬厚、堅韌又通情達理的男子,肖老師就是那樣的。而陳鑫瑞渾身傲氣,成天理論出理論進,說話都像是照著書本在說,于人情世故一竅不通,動不動,就生氣。這樣的男子在德玲眼里,無非一個大孩子。

    幸好陳鑫瑞也不大在意德玲,這叫德玲很感激他。兩人規規矩矩坐在一間屋子里,規規矩矩談些文章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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