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逃亡與驛站-《父親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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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婆娘,前面沒有影啊,難道她會飛?”一個粗嗓子說。
另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說:“都怪你這沒用的東西,到手的銀子弄飛了!這娘們一個人走這里,肯定不一般,送到上面,怎么也能弄個幾十塊大洋!”跟著一聲怒喝:“還不快下去搜搜!”
上面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德玲抬起頭,看見那個賣茶的漢子摸下來了,他手里提著一支步槍,弓著腰,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來,到了德玲剛才躲藏的石板,那人蹲下去,仔細地看了看,又圍著那里轉了轉,然后上去了。
“沒有啊,這娘們真是精怪呀!”那漢子說。一陣罵罵咧咧的聲音,那些人去遠了。
德玲半天不敢動一下。不知多久,她鉆出灌木叢,繼續往下走。剛才這條路走不得了,那些壞家伙隨時可能在路上出現。
下面是一條溪水,很淺,溪上有石頭。德玲踩著石頭到對面,仰看坡頂,約有百米高,坡上有一條路。
斜坡上長著些松樹,德玲在樹間往上攀登,走到離坡頂十多米的地方,樹沒有了,一大片光禿禿的石壁擋在眼前。
怎么辦呢?退下去不容易。德玲順著坡勢往旁邊走,想繞過這片石壁,走著走著,腳下蹬翻一塊石頭,身子一歪,竟然滑倒在地!這里坡度很陡,德玲一倒地,馬上滾了下去,身體像一根圓木,順著斜坡越滾越塊,突然,身體轟的一下,被什么擋住,像被一根棒子狠狠敲打一下一樣,一陣疼痛,德玲昏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德玲醒過來,看見自己躺在一棵大樹根下,周圍都是松樹。這里是半山腰,看下面,到溝底還有幾十米。左腿劇烈的疼痛,試著動一下,渾身刺著疼。這可糟了,在這不見人煙的荒山,孤零零一個人,怎么是好?
她決定站起來,可是身子不聽使喚,只好側身蜷縮著。
老半天,聽見附近似乎有人咳嗽,又有棍子打草的聲音。德玲不顧一切地喊一聲,聲音那樣小,小得連自己都不相信,她用盡力氣又大喊一聲,卻引起腿部徹心的疼,不由又暈過去。
聽見有人走近,睜開眼,看見一個老人,清癯的臉,頭上圍著毛巾,背一個簍子,手里柱一根竹棍,神情似乎善良。
“大爺,救救我!”德玲說。
老人彎下腰,問她:“哪里不舒服?”德玲說現在是左腿不能動。老人放下簍子,蹲下來,用手捏捏德玲的腿,站起來緩緩地說:“小腿折了!”
德玲又央求,老人說:“這不消你求得,我難道能把你丟下在這里嗎?那樣祖宗也不能饒我!”說著從背簍里取出一個竹節,七寸長,上面有洞,老人放在嘴邊,用力一吹,山谷里響起悠長的一聲,四面都是回聲。
很快,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趕過來了,他也背著竹簍。“爹,采到何首烏了啊?”他氣喘吁吁地問,看到德玲,少年驚奇地張開嘴。
“我們一道把她弄回去。”老人平靜地說。
山里人有辦法。少年抽出砍刀,砍下兩根竹子,上面綁上樹枝,將德玲的傷腿用棍子固定,然后把她抬上去,兩人抬著她下山。
溝溝坎坎,上坡下坡,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年欣喜地叫了聲:“到了!”
一塊不大的平地上,幾間茅草屋簇擁著站在一起,狗在吠,雞在叫,一個婦女從草屋里走出來:“你們這么早就回了啊?”看見德玲,她驚奇地問:“這是怎么啦?”
老漢放下擔架,把頭上的毛巾取下來擦汗:“她摔著了,小腿折了。”
女人吩咐少年,趕緊去把一間草屋打掃一下。少年拿把掃帚進屋,片刻就說好了。
幾個人把德玲抬到那屋里。屋子很暗,空蕩蕩的,中間有塊鋪板架在兩條凳子上。把德玲放到鋪板上,老漢說:“去燒水吧,一會我給她治治。”
女人拿來一些散發著奇異味道的藥膏,藥膏都裝在竹筒里,用竹棍搗著。老漢叫女人把德玲的長褲脫一只腿,女人小心地做了,盡管她很輕柔,德玲還是感到鉆心的疼痛。
先是把一種清涼的膏子抹在傷處,那里立刻就不疼了。接著,老漢雙手按住德玲的腿,揉著,擠著,也就幾分鐘,聽見一聲輕輕的骨頭響,老漢說:“好了,骨頭接上了!”又取出一種膏藥敷上,然后用布包扎。
整個施術過程,德玲竟一點疼痛的感覺都沒有。她不由得暗暗稱奇。
少年捧來一床被子,女人給德玲蓋上。德玲看著他們,感激地說:“大爺大媽,謝謝了啊!”老漢說:“謝什么啊,你摔傷了,我遇上了,這就是緣分。遇到人有難,豈有不救之理!”女人也笑吟吟地說:“你也是有點福氣的,遇到山娃他爹。這一帶,要是別人,還不一定能拿得下你這傷!”
原來他們家是祖傳的藥師。今天父子倆上山,就為的采藥。德玲只覺得僥幸。要是遇不到這父子,今天真的是有**煩了。
和一切孩子一樣,家里來了客人,山娃掩飾不住高興。每天,他要進出德玲的屋子多少次,和德玲說話,告訴德玲今天爹又采到什么藥了,自己今天在林子里看到什么小動物了。有一天,他竟然對德玲說:“等你傷好了,就不走了,就在我們家住,我在山上給你多開一塊包谷地,就夠吃了!外面有什么好啊,這里多清靜!”又說:“你看我爹我娘多喜歡你!”說得德玲情不自禁,伸出手去將這孩子摟過來!
德玲給山娃講故事。講西游記,唐僧取經,孫悟空大鬧天宮,牛魔王的芭蕉扇,山娃聽得津津有味。聽到唐僧被妖怪抓住,眼睛里就有擔憂。德玲暗暗想到,這孩子有悟性,要是能讀書多好!
山娃今年十一歲了,跟著爹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字,主要是藥名,也會簡單的加減。山娃說,爹答應了的,等家里積攢的錢夠了,就讓他去山下的學校念書。
“讀了書,我也能講故事了!”他興奮地說,眼睛里有著真純的渴望。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老漢問了德玲的身世,德玲當然不能說真話。只說是老鄉帶信來,要她去做工,沒有錢坐車,就走路去。兩個老人聽了只是嘆息。德玲把扎在腰里的錢拿出來給他們,他們死活不肯要,說你這樣苦,我們就是幫你一下也是應該的,能要錢啊?山里人的純真,讓德玲流下了眼淚。
“大爺大媽,我將來一定要報答你們的!”德玲這樣說。兩老聽了只是笑了笑。
因為那些神奇的藥膏,德玲的傷好得很快,已經能柱著棍子站起來了,她對老漢說要走,眼見得這一家過得艱難,添自己一張嘴,就更困難了。她不能給他們添太多的麻煩了。
但是往哪里去呢?實在沒有個好主意。
老漢聽德玲要走,幾次欲言又止,德玲追問之下,他才吞吞吐吐地說,自己有個侄子,在山外開了個藥店,德玲真要走,可以先到那里去,一方面養傷,另外也能幫著做點什么,不管怎樣也是自食其力。這倒是個好主意,德玲當下就請老漢給侄子送信。
過了兩天侄子來了。是個二十幾歲的青年,白白凈凈,斯斯文文,穿一件長袍,總像是若有所思的樣子。看見德玲,他的眼睛里有一種異樣的光,閃了一下,很快就垂下眼皮。
“我叫陳子敬。”規規矩矩的自我介紹。
“哦,我叫蘇佳。”德玲大方地說。
陳子敬言語不多,卻是謹慎有余,考慮問題都很周全。他說,他的店里正好需要一個算賬和照應門面的人,如果德玲不嫌棄,現在就可以去那里。等德玲的傷好了,如果要走的話,隨她的便。
陳子敬隨身帶來了一輛驢車,老漢在車上鋪了很厚的一層稻草,讓德玲坐上去,一邊囑咐著:“傷筋動骨一百天啊,你定要過了三個月,才能隨意走動的!”陣子敬吆喝一聲,車就緩緩啟動了。山娃靦腆地看著德玲,眼睛里有淚痕。德玲叫他到車子跟前來,忘情地抱著他,把臉貼在他臉上。
山風起來了,清清地吹過德玲的臉旁,她思緒萬千。這仁厚的土地,這些仁厚的人,上蒼給了中華大地這樣多的東西啊!那茅屋,那林子,那兩個慈祥的老人,那可愛的山娃弟弟,德玲永遠不會忘記的!
藥店在三十里外的一個小鎮上。小鎮靠近河邊,零零散散的居民小屋,一色的黑瓦青磚。鎮子中央有條石板鋪砌的道路,彎彎曲曲,穿鎮而過,逢到趕集日,這道路兩邊就站滿了小販。鎮子雖小,是方圓幾十里的物資集散地。
一個郵局,一所小學,一個糧食行,幾個雜貨店,幾個騾馬店,另有小吃店若干。藥店就一家。
藥店有三間房,一個堂屋對外營業用,兩邊廂房,一邊堆滿藥材,另一邊是陳子敬的臥室。現在德玲來了,陳子敬晚上就到小學去借宿,那里的校長是他的同學。
德玲先是記賬,后來看陳子敬實在太忙,就主動學會了辨別藥材,一般的顧客接待一下沒問題。
陳子敬到現在還沒有家室,也從不問德玲的私事。德玲有時想,古代有所謂“柳下惠”,是不是說的這人啊?想得自己笑了。
陳子敬也有夢想,就是發財。
“做生意的,就是要越做越大才有意思。開始是難的,做順手了,慢慢積攢,瞅準了,該搏就去搏一把!”他熱烈地對德玲說。他的理想,是等資金攢大了,去省城開藥店。
“還叫回**店,不過前面加上個大字——回春大藥店,多么有味道啊!”說著說著,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幸福來。
德玲腦子里可沒有發財的影子。寂靜的夜里,她獨自在靜靜的廂房里,想著失散的戰友,想著組織。
黨啊,你在哪里啊,你可知道在這偏僻的小鎮,你的女兒在苦苦找尋?肖老師說過,革命道路是艱難坎坷的,德玲深深體會到其中的含義了。她已經兩次失去組織。一次在武漢,親人被捕,自己千里迢迢,去上海找組織。這次更糟,什么方向都沒有了,幾乎是盲目的在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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