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別矣,武漢-《父親的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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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母親的腰受了傷。
響起了解除警報聲,人們都從躲藏的地方走出來,向列車走去。
一隊戴鋼盔的士兵跑過來,察看列車。車頭倒沒有受損,鐵路也完好,受損的是車廂,好多地方車廂頂都打穿了,透過亮來,也有玻璃打破的。士兵看了,說這都不要緊,趕緊開車吧!
人們便蜂擁上車。另有不少人,親人在空襲中死去了,一家人圍著親人遺體舍不得離開,士兵過去催促著上車,說放心,這里有掩埋隊,不會讓尸體暴露。
一個老夫人,丈夫剛剛被炸死了,她哭著對士兵說:“求你們給他一副薄棺材啊!我出錢。不能就這樣埋在土里!”士兵冷峻著臉不理她,也堅決不受她的錢。一個老人勸著夫人:“這是什么時候啊,能入土就不錯了!”
老夫人擦著眼淚上了車,回頭定定地看著那片山坡。
顏法和顏勝找了塊木板,將母親放在上面,抬到列車門口,卻怎么都進不去。車廂里早已人滿為患,連一尺空地都擠不出來。士兵們說唯一的方法是將人放在車頂棚上。顏法車開起來那樣大的風,老人怎么受得了?
一個兵對顏法說:“只有這樣了。不要耽擱大家!”他替顏法找來一些繩子,兄弟倆將母親綁在木板上,慢慢舉起來,頂上幾個士兵伸出手來接,母親被安置在車頂上。
老二老三跟著爬上去,車頂上已經爬著不少人。兄弟倆將木板固定好,自己也用繩子捆在腰間,固定在車頂。一個坐母親腳邊,一個坐母親頭旁。母親很是沉著,對顏法說:“不要緊的,我能挺得住,到長沙就好了啊!”
小有為見奶奶在車頂,也吵著要和奶奶一起,被翠榮抱進了車廂。
一聲長鳴,火車開動了,兩邊的房屋樹木飛一樣往身后逝去,一些人的帽子沒戴好,呼一下就被風從頭上拉掉!也有衣服、雜物被風帶走的。呼呼的風聲灌在耳朵邊,幾乎聽不到其他任何聲音了。
顏法彎下身去,擋在母親頭前,母親淡淡地說:“不要緊啊兒子!我能堅持。”
漸漸的,真冷啊!冷氣從一切開口的地方鉆進身體,冰寒刺骨,人人都蜷縮著,熬著,盼望著長沙快些到來。
母親仰面躺著,又沒有蓋的,老二老三在一邊,無可奈何,心里陣陣發疼。
終于,火車慢下來,遠遠看得見城市的房屋,長沙到了!
等車停穩,顏法去摸母親的手,冰鐵一樣!顏啟他們在下面叫著,一家人將母親小心翼翼地抬下車,弟兄三個輪換著抬,拖拖拉拉,到了一個院子,里面有不少人,搭著篷布。
有人主動讓出一塊地方,讓母親安置下來。
開飯了,每人一個饅頭,一塊咸菜,稀飯可以隨便喝。彩云端一碗稀飯,趕緊喂漢華,翠榮和小有為一起喝著,喝一口,掰一點饅頭給兒子。有為吃了幾口,到奶奶身邊,把一點饅頭喂給奶奶吃。奶奶說:“好孫子啊!你吃吧,奶奶不餓。”她伸出手來,摸著孫子的頭,嘆著:“兵荒馬亂啊,我可憐的兒,小小年紀,趕上這樣的年頭!”
有為這孩子,從小就知道心疼人。有時候,到了中午,家里還沒有動煙火,小小年紀餓了,出去看人家家里吃飯哩,跑回來,也不說話,把門關上,屁股靠著門,估計人家吃完了,再出去玩。天鵬見孫子這樣,也流淚了,說:“好孩子,有骨氣!是傅家的后代!”
這孩子靈秀,善良,爺爺奶奶叔伯姑姑,打心眼里疼他。
顏法給母親喂完飯,自己才吃。
天黑下來,沒有床,沒有鋪蓋,什么都沒有,人們擠在一起,或躺著,或坐著,或者蜷縮著,熬著深秋的寒夜。
天亮了,說有火車開往衡陽。人們都活泛了。腿快的早已到車站去,傅家人多,走在最后,老二老三抬著母親,小有為跟在擔架旁,不時為奶奶掖一下衣角。
有部分人就在長沙疏散了,所以這趟車就不是那樣擁擠了。為母親在車廂里找了塊地方,大人孩子也都有地方坐下來。
長沙到衡陽不遠,幾個小時就到。幸運的是,這一路沒有遇到敵機。
傅家在衡陽有親戚,是母親的一個遠房老表。一個不大的院子,里面幾間小屋,門板上有裂開的縫隙。老三去敲門,一個腰身佝僂的老漢慢慢探出頭來,臉如棗核,細瞇眼,看了他們,張開眼笑著問:“是不是武漢老表啊?”
躺在板子上的母親開口了:“德利,你還健旺吧?”老漢馬上驚喜地說:“表妹啊,我好啊,等你們好多天了!”看她躺著,擔心地問:“怎么樣啊,被飛機打著了?”
顏法說了母親受傷的事。老漢說:“不要緊,先安頓下來,等我去找一個老郎中,給看看。”說著就把他們讓進屋。屋子已經打掃好了,干干凈凈的。老三一家住一間小屋,老大一家也有一間,母親住一間,顏法就在母親門外搭個地鋪。
在逃難的時候,竟有這樣一個地方讓人們居住,真是天堂了!有為格外高興,在幾間屋子之間跑出跑進,一路“嗚嗚”地叫著。傅家姆媽看著孫子,滿是皺紋的臉上也綻開了笑容。
老表姓文,顏法他們便叫他“文伯伯”,有為自然叫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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